季聞意抱着那本《修煉入門》腳步虛浮地出了蘭室,他的房間在前院,和沈淮夜的院子當中隔了一堵月洞門。腳步踏過月洞門的門檻時,他回頭望了一眼,蘭室裡的燈還未熄滅。
蘭室内,沈淮夜坐在軟榻上,身旁的青玉燭台上蠟燭燒得隻剩拇指大小一截,他伸出指尖,觸了觸蠟燭的火焰,腦子裡不合時宜地閃過季聞意那截凹陷下去的腰窩。蠟燭亮光罩在那截腰上,皮膚白皙滑膩,往下忽然凹陷一截,陰影濃墨重彩。
一聲重重地響動落地,屏風上握着的窮奇一躍而下,自來熟地跳上軟榻慵懶地卧在一旁,擡眼看着沈淮夜玩火自焚。那火焰不僅分毫沒有傷到沈淮夜,反而蹿得更高。
“你撐不了多久的。”窮奇甩了甩尾巴,兇厲眼神半眯着,像頭養精蓄銳的猛獸。
沈淮夜收回手,淡聲道:“撐得比你久。”
窮奇惱怒地打了個響鼻,忽然奔着窗外一縱而出,身影消失在空氣中。
說不過沈淮夜,還不能去欺負他的小徒弟?
沈淮夜看着軒窗外窮奇身影消失,沒有說話,徑自吹滅燭火。
季聞意練了一晚上靈力運轉,沾到床就沉沉睡去,然而卻沒能睡安穩,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夢境極為真實,他一睜開眼,看着周圍甯靜祥和的村莊,愣了一下。沒想到夢裡竟然回到出事前的陳家村。
這裡看樣子是座觀音廟,廟裡雜草叢生,斷壁殘垣。唯一一間屋子供奉着一座觀音像,觀音像已經破敗不堪,手掌斷裂,頭顱當中裂開一道縫,一副很久沒人祭拜的慘狀。
外頭傳來動靜,季聞意下意識躲在開裂的觀音像後。
腳步聲走近,一個拎着供品的姑娘走進來,端端正正地擺上供品,點心,果子,一個手掌大的白瓷瓶裝着酒。擺好供品後,她跪在觀音像面前,虔誠拜了三拜:“觀音菩薩保佑,保佑阿吉平平安安,吉人自有天相。保佑早日鏟除奸邪,換村子一片安甯。信女願一輩子安守清貧……”
那姑娘擡起頭來時,季聞意才認出來,她竟然是芳語。
眼下芳語還是個活人,膚色白淨,面容姣好。
外面一陣陰風乍起,吹得觀音廟裡灰塵四起,一片灰蒙蒙的,廟裡懸挂的祈福帶早已褪色,舞動得像數不清的手臂,想要抓住什麼緊緊攀附。季聞意拂開腦袋上的飄帶,有些不勝煩擾。險些要打個噴嚏。
就在這時,芳語身後突然多了一道黑色身影,一身黑色,外面罩了一件黑色鬥篷,整個面容都隐在黑暗裡看不清晰。季聞意一愣,竟然沒看見這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不拜神佛拜妖魔,你就算在這裡跪上三天三夜,菩薩也聽不見的願望。”黑袍人的聲音沙啞得詭異,像被車輪狠狠碾過一般。
芳語臉色一白。
“你想救陳阿吉,我可以給你指一條路。”黑袍人聲音蠱惑。
“再猶豫,明天她就會像以前那些未嫁女一樣,一頂紅轎擡進邪廟,被吞得骨頭都不剩。”
芳語神色動了動,合十的手掌隐隐發顫:“我……我答應你,然後呢?”
黑袍人:“這一切都會徹底結束。”
話音一落,芳語好像受到某種觸動,眼底深處迸發一陣攝人的亮光。
季聞意躲在觀音像後,看着兩人對話,一動不敢動。頭頂上飄帶浮動,帶起灰塵鑽進他的鼻腔,他忽然感到鼻腔内一陣奇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聲音剛出,他就感到不對勁,芳語和黑袍人齊刷刷朝他的方向轉過身。季聞意連忙捂住口鼻,然而再一擡頭,眼前景象驚駭得他說不出話來。
剛才還滿臉血色的姑娘,此刻臉色發青,全是白翳的眼睛一動不動看着季聞意的方向。
季聞意悚然一驚,想到找個地方躲起來,然而為時已晚。
芳語兇屍的十指不斷變長朝他猛地伸過來,那速度非肉眼能辨認,等季聞意反應過來時,脖子已經被緊緊掐住,觸感冰涼詭異,指甲嵌入肉中,呼吸困難。
“救命……”季聞意眼前一陣陣白光閃過,瀕死感牢牢攥住他的喉嚨。
“芳語……你醒醒……陳阿吉還在等你……”
芳語已然入魔,毫無反應。
就在季聞意覺得自己要死了的時候,忽然一陣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劇烈的風中傳來一聲兇厲的虎嘯。季聞意隻覺得眼前被龐然大物遮蔽視線,陡然一暗,再一看,轉眼之間的工夫,芳語兇屍已經被扔出觀音廟。
脖子上一松,季聞意頓時活了過來,跪在地上握着喉嚨大口大口地呼吸。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他眼前出現一隻巨大的野獸爪子,白色皮毛,鋒利的黑色爪鈎。他一愣,順着爪子往上,看見一隻長着翅膀的威風凜凜的大老虎。
那老虎慵懶垂眸,眼中濃濃不屑。
鬼使神差地,季聞意伸手摸了摸那隻毛茸茸的大爪子,喃喃道:“窮奇的爪子這麼軟的麼?”
窮奇瞪了他一眼,一爪子拍到他身上。
那瞬間,天旋地轉,季聞意像從萬米高空墜樓,心髒猛跳,瞬間睜開了眼。
——再睜眼時,觀音廟景象全消,回到前院的房間裡來。
夢醒了。
季聞意心跳得快要鼓出來,渾身驚出冷汗。
這夢好生厲害。
等呼吸慢慢平穩,季聞意才發現,屋内燈亮着。
視野中蓦地出現沈淮夜那張颠倒衆生的臉,季聞意一愣,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
沈淮夜站在床前,臉色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