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事情還輪不到您去做。奴才交給殿下的都是極簡單的。”
才松了一口氣的喬璨:?
他眼底的笑容帶着幾分上位者的施舍,仿佛給了喬璨什麼天大的恩賜。
“比如今日已經過去一半,就姑且罰殿下抄一萬遍‘江昀,對不起’好了。明日卯時四刻,在宮門口給我。”
喬璨眼前有些發黑。
他爹的,且不說一萬遍有多少,卯時天都是黑的……
江昀到底知不知道,充足的睡眠對一個正在長身體的人有多麼重要!
喬璨小心翼翼地伸出五個手指,看向江昀,“總管大人,可不可以卯時五刻呀?”
能多争取十五分鐘是十五分鐘。
少女秉着氣,忐忑地看着他。那雙眼睛此時尚且還未沾染灰敗的死氣和陰郁,宛如林中小鹿。
江昀喉頭一滾。“可以。”
話一出口,他自己也驚了一下,看着喬璨臉上泛起竊喜,江昀胸口升騰起一股郁氣,臉色當即陰沉起來。
冷聲譏諷,“若是殿下沒有讓奴才滿意的話,下次奴才就不會心慈手軟了。”
話畢,江昀擡手。
喬璨下意識閉上眼睛,然而遲遲沒有等到巴掌落下。
睜眼時,發現江昀已經離開,她隻來得及瞥見半片翻飛的衣角消失在白山茶後。
她的腳邊,是不知何時落下來的風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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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璨回雲霧宮的時候,霖娘剛撿完炭正在洗手。
看到那個瘦小的身影風風火火的出現在門口,她還愣了一下。
“殿下,不是去放風筝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來回估摸着才一個時辰。
正納悶着,又看見喬璨急火火跑進大殿,抱着一堆筆墨紙硯往偏殿裡搬。
“殿下,你……這是做什麼?”
若是讓霖娘知道江昀還對上次的事耿耿于懷,她怕是又要歎氣操心了。
這件事還是不要告訴她的好。
“突然想學習了,我決定今晚怒學一夜,霖娘,晚上不用喊我吃飯了。”
話畢偏殿的門關上。
研墨,鋪紙,提筆。
一刻也不敢耽擱,喬璨趴在桌子上開始奮筆疾書。
然而喬璨低估了一萬遍的數量。
窗外太陽漸漸西沉,有墨色緩緩暈開。燭火影影綽綽跳動着,将少女單薄的身影塗在牆壁上。
抄到最後,喬璨已經快要不認識那幾個字了,手指抽筋,上下眼皮也在瘋狂打架。
可是才抄了四千遍,甚至連一半都不到。
眼看着銅漏裡的水位快要逼近寅時,喬璨惡從膽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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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收筆,水位恰好到了卯時四刻的位置。
喬璨掃過紙張上密密麻麻,參差不齊的字迹,滿意地點點頭。
人們在罰抄的時候,常常會有一個誤區:總是下意識想去給它排版工整,下筆秀美。
然而這方便的都是檢查的人,他們隻需要看個橫豎就能估摸出一篇的數。
她故意将字寫的又醜又亂,一行行随意錯落着分布,密密麻麻跟個蜂窩似的,多看一眼都覺得傷眼睛。
江昀這種忙人,說讓她抄一萬遍就是想懲罰她,肯定不會真的有耐心去數有沒有一萬遍,指不定轉手就給扔火盆裡了。
漏掉個三五千遍,他肯定發現不了。
喬璨将抄好的紙用紙包裹住,拿麻繩捆好,提溜着出了門。
冬天天亮的晚,整個皇宮尚蒙在夜色裡。但宮門口已經陸陸續續有來上早朝的大臣了。
平日裡威嚴氣派的大臣,現在個個都頂着一臉睡意,麻木地往前走。
一想到等會江昀也是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喬璨忍不住捂着嘴嗤嗤笑出聲。
“殿下在笑什麼?”
一道涼幽幽的聲音自頭頂飄來。
喬璨吓一機靈,捂着胸口回頭。
江昀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後。然而讓喬璨失望的是,他不僅沒有一臉困意,反而比白日看着更為精緻。
皮膚白皙細膩,身上的官服更是一絲多餘的褶皺也無。而且好像還換了熏香,很淡的山茶花香伴随着擡手的動作在周遭淺淺氤氲開來。
如果不是眉眼始終萦繞着一抹刻薄的陰郁,看起來也沒那麼讨人厭。
江昀伸出手,“昨日交代殿下抄寫的東西呢?”
“帶來了帶來了。”
喬璨恭敬地把那摞捆好的紙包放在面前的手上。
一落掌心,江昀懸在半空的手肉眼可見地往下沉了沉。
他的眉微不可察的蹙起來。
一萬遍……這麼多?
江昀沉默了兩秒,看向喬璨的眼神晦暗不明。
“你當真抄了一萬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喬璨從他的語氣中嗅到一絲微不可察的生氣。
搓臉的手頓住,以為他是看出來什麼,喬璨心裡虛的要命,但還是點頭。
“嗯嗯,總管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數。”
江昀的視線掃過喬璨的手,并沒有打開紙包,隻提着背在身後。
“奴才要去上值了,殿下先回去吧。”
喬璨松一口氣的同時,又不免有些懵。
所以這是不布置今天的任務了?
但她沒有開口,生怕江昀想起來,朝他招招手,果斷跑路。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江昀方擡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