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歆此刻,就如呆頭呆腦的木偶般,身體僵硬,雙眸直勾勾盯着面前之人。
最後殘存的理智,讓她勉強沒有失态,說道:“……确實是我的,有勞公子。”
她身後婢女也跟上來了,婢女便上前,取走了荷包。
那位少年郎笑着松口氣,說道:“方才,在下的錢袋子也被那頑童盜了去,所幸在下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方能取回他盜走的好些個荷包。”
“其餘荷包我亦還給失主了,就剩下這一個。适才見你正東張西望,很是慌張,便猜這荷包恐是姑娘的……”
徐南歆垂眸靜靜地聽着,可心裡一團亂麻。
她與他,竟是提前遇上了……
眼前這位少年郎,她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前世,負責教授她北蠻語的使臣。
他出身名門世族裴家,名喚裴明琅。
不過……依着前世,他無意向她講述過的經曆——
眼下,他還不姓裴。
眼下,他還是未能認祖歸宗的外室子。
他的生母,就是一位北蠻女子,為京城人所不齒。他自然不被生父接納,隻在一處偏僻宅子裡養着。
直到,裴明琅生母在半年後病逝,他的生父才肯認他回來。
彼時,恰逢本朝與北蠻和親,朝中亟需精通北蠻語的使臣,他的生父便将他塞進使臣團裡。如此,他也好掙個一官半職,為家族牟利。
于是,裴明琅便被派來,教授徐南歆北蠻語。
和親路途那短短的半個月,他每日都要來她的馬車上,教她識字說語。
當然,旁側有女官守着,他們二人絕無任何逾矩之處。
徐南歆當時以為,自己一生都要在北蠻生活了,學習北蠻語絲毫不敢懈怠。半個月的學習後,她竟是能說個大概了。
有時路途無聊,裴明琅便用北蠻語陪她閑談,聊以慰藉,也好借此避開女官的監視。
原本無望的和親路途,竟就像多了點光亮了似的。
可惜,在和親隊伍辭别大同鎮的那一日,大多數使臣便要留在大同鎮,準備回京了。
裴明琅屹然在列。
這便是最後一面了。也是徐南歆遭遇北蠻軍隊,慘烈而亡的前一日。
按北蠻軍隊的路線,他們應該是要直抵大同的。不知大同鎮城防,有沒有守得住?裴明琅與其餘衆多使臣,可有逃過這場劫難?
徐南歆歎口氣,竭力把這些往事先撇到腦後。
“姐姐!”
不遠處,明珞公主注意到徐南歆這邊的動向,提着裙擺跑過來。
她狐疑地打量一眼裴明琅,面帶警惕。
晉王也走了過來。徐南歆見狀,向他們解釋一番前因後果。
“原是如此,有勞兄台出手相助。”晉王微笑颔首。
眼下出了這檔子事,他已不欲在此地久留,便朝她們說道:“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去吧。”
徐南歆複望了一眼裴明琅。
他拘謹地站在那裡,不經意一擡眼,正巧與她對視。
可滿眼都是陌生。
他們如今,本就是萍水相逢而已。
徐南歆神情微動,一時腦熱說道:“裴公子!日後……”
剛說了幾個字,她倏地頓住——
說錯話了,她居然一時沖動,習慣性用前世的稱呼了!眼下,她還不該知道他的姓氏呢。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聚在徐南歆身上。
裴明琅一臉茫然:“姑娘是在稱呼在下嗎?”
可他不姓裴啊。
明珞公主也一臉好事的模樣,笑嘻嘻道:“姐姐,怎麼,你認得這位公子?”
“沒有沒有!”徐南歆和裴明琅一齊搖頭。
晉王靜觀片刻,才輕聲打斷他們:“好了,我們回去吧。那這位……裴公子,我們便告辭了。”
裴明琅張了張嘴,幾欲開口,但最後還是認下了這個稱呼。他僵硬地點點頭,目送他們離開了。
——
晉王送她們二人進皇宮後,便帶着随從回王府了。
徐南歆與明珞公主,并行在宮道上。
見再無外人,明珞公主終于按捺不住,興緻勃勃地旁敲側擊徐南歆,試圖探問出她和那位裴公子有何交際。
“姐姐,你就告訴我吧……”她央求道,“我定不會洩露給旁人的。”
徐南歆心中叫苦不疊,再三重複道:“我與他真沒什麼,就是鬼使神差地……亂喊了一聲。”
無論明珞公主再如何試探,她都始終否認。最後,明珞公主還是放棄了。
隻嘀咕道:“可我總覺得,姐姐對那位裴公子很是熟悉呢。”
徐南歆被明珞公主說得心裡一顫,低聲反駁道:“哪有……”
明珞公主笑了笑,又道:“而且,今早路上,姐姐還說自己沒有心悅之人,可眼下……嘿嘿,說不定快有了呢!”
徐南歆表面八風不動,實際更心虛了。
今早路上,她莫名其妙所想之人……正是裴明琅。
倒不是她真的心悅他。
隻是……前世那短短半個月,她和他待在一起的時光,似乎就是路途中唯一輕松的時候了。
這算是心悅嗎?
徐南歆不敢深想。
她悶着頭,大步朝宮内走去。
她隻想避開明珞公主無止境的調侃,隻想快點回去,好生整理今日遭遇的種種紛繁雜事。
不料,迎面撞上一人。
她整個人跌進一個堅硬的胸膛裡,随即,腰間多了一雙手,将她撈起來,穩穩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