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深庭,寒風刮骨。
燒紅了的銀針寸寸逼近,鋒利的針尖劃過眼下薄肌,掠起一絲火辣辣的刺痛,就在象征罪奴的印記即将烙印在宋曦臉面上時,身後赫然響起一道威重的嗓音:
“給我住手——”
“……”馮磊猝然一驚,手中氣力微松,銀針自他指間滑落。
“哪個沒長眼的敢在小爺府上叫喚……父、父親?”
馮磊氣勢洶洶站起身來,卻在擡眼看見來人時,所有的驚怒頓時化為畏懼,就連不可一世的嗓音都便得綿軟恭順。
“父親,您怎麼這個時候回府了?”馮磊眸色慌亂,匆忙肅容站好,谄笑道:“兩宮太後今日同赴慈恩寺祈福,父親奉旨領兵護衛,這個時辰不用在寺中值守嗎?”
“我若不回府,怎知你又做出這般荒唐事!”端國公面露厲色,一撩衣擺大步踏入院中,威壓深重的視線往院子裡掃過,在場仆婢無不俯身跪地,拜見國公爺,制住宋曦四肢的粗壯婆子亦松了手,匆忙行禮。
鋪天蓋地的恐懼和絕望籠罩下,宋曦脖頸上的木枷似有千鈞重,離了婆子們的桎梏,身上的氣力仿佛也跟着被抽空,她再難支撐,軟倒在地。
衣料的摩擦聲由遠及近,一片陰影自上而下投射下來,端國公強壓怒意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話音裡的驚怒清晰可聞:
“孽障,為父一個沒注意,你竟又做出欺男霸女的勾當?說!這又是哪家的女子被你擄來?還給人上了刑枷,你、你——”
“父親,您可看清楚了,這可不是什麼良家女子!”馮磊一腳踹開兩個婆子,俯身拽起宋曦的長發,動作粗暴得仿佛拎着牲畜一般。
頭皮一陣劇痛,宋曦不得不仰頭,視線被迫落在眼前衣着講究、通身貴氣的中年男子身上。
端國公馮水興生着一張威嚴國字臉,高大魁梧,通身貴氣,杵在眼前,猶如一堵高牆般投射下深重的威壓。
“父親您看——這就是當年府中出逃的奴婢宋曦!就是這個賤人,害我丢盡了臉面,如今我籌謀多時,費盡心機,終于将人抓回,自然要當衆嚴厲懲戒以儆效尤。按大越律令,别說刑具了,就是打死她也不為過!”
“宋曦……”端國公不由皺眉,齒縫間小聲咀嚼這二字,猛然間仿佛想到什麼似的,厲聲問:“可是逆賊宋業成之女?”
馮磊:“正是。”
端國公略一思忖,喝令道:“打水來!”
左近的仆從微微怔愣,還未回反應過來便挨了世子一計窩心腳:“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給父親打水!”
小厮捂着胸口,面上卻不敢露出半點不滿,佝偻着腰一瘸一拐推了下去,不一會兒便捧着熱水走來。
“父親勞累,孩兒伺候父親潔手淨面。”馮磊忝着臉陪笑,剛卷起袖子準備伸向那盆水便聽端國公道:“去把那女子的臉擦幹淨給我看看。”
“這……”馮磊臉色驟變,眼底閃過意味不明的微光:“父親,這丫頭身份低賤,性子執拗,怕是伺候不好您,若父親房中還缺侍妾通房,孩兒……”
“孽障休得胡言!”端國公聽了他的話先是一怔,很快便明白過來,威嚴方正的大臉“刷”地一下湛成了豬肝色,一條胳膊高高舉起,憤怒的巴掌眼看就要甩上馮磊臉上時,眼角餘光瞥見四周烏壓壓的人群終是做了罷。
“我馮水興怎就生了你這麼個不成器的東西!”端國公怒而拂袖,轉頭大步往堂屋走去:“還不帶着那個丫頭給我滾進來!”
“是。”馮磊一邊應聲,一邊無聲地翻了個白眼,指使幾個婆子架起宋曦随他進了屋,其餘仆婢自是散去,各司其職不提。
國公府榮政堂。
端國公怒坐堂前,待馮磊進屋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混賬東西,為父這一年來對你的教誨管束竟是徒勞無功!一天到晚除了沉迷女色,你還能幹些什麼!”
“父親息怒,孩兒惶恐!”
馮磊像是怕極了自己的父親,在外嚣張跋扈的一個人,到了端國公面前卻像個鹌鹑似的,任憑責罵,一個字都不敢回嘴。
與此同時,宋曦被幾個仆婦按着肩膀跪在堂前,肩膀上的木枷壓得她脖頸快要折斷似的疼,四肢膝蓋也因長久貼地而隐隐作痛,在庭院裡吹了半夜冷風,再加上被馮磊嚴詞恐吓,一時寒氣攻心,腦袋昏昏沉沉,視線模糊,迷迷糊糊間似乎感覺到身上的枷鎖被取下,臉頰上暖融融濕乎乎的——是有人用溫水浸濕帕子,毫無章法地擦拭她的臉。
眼尾被尖針刺破的地方仍能感覺到陣陣刺痛,耳邊回響着端國公絮絮叨叨數落世子的聲音:
“……今時不同往日,你若還是這般不學無術、毫無長進,爛泥糊不上牆,為父如何放心把國公府與馮氏一族的未來交給你?我端國公府怕是很快就要被姓潘的踩在腳下了!”
“父親何出此言?”馮磊驚谔道:“當今聖上能順利回京登基,端國公府功不可沒,父親從龍有功,又有聖母皇太後撐腰,前途無量,怎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