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嬷嬷在衆人驚愕的視線中朗聲道:“恭請太後娘娘鳳駕。”
偏殿一側的宮門豁然打開,幾個嬷嬷并一群衣着鮮亮的妙齡宮女簇擁着一名打扮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款款而來。
那婦人肌膚微豐,面若銀盤,姿态端莊,氣派天成。從其打扮氣度揣測當是當今聖母皇太後崔氏,宋曦隻匆匆一瞥,便匆匆低眉垂首,待崔太後于上首落座,這才随衆人一起叩拜行禮。
“都平身吧。”崔太後也不看其他人,隻略擡手遙遙一指宋曦,道:“你來。”
宋曦定了定神拾階而上,見她朝自己一伸手,言簡意赅道:“伸手。”
宋曦略一躊躇:“奴婢惶恐,傷口血腥污穢,恐污娘娘耳目。”
崔太後似笑非笑道:“無妨。”
宋曦攤開手掌,露出被利刃割開的猙獰傷口,顫顫巍巍遞至太後眼前。
崔太後斜倚鳳座,半側着身拉過她的手,銳利的視線落在她掌心皮肉翻卷的傷口上,無聲審視片刻後,指尖便探了過來,輕輕撫上她的傷口。
崔太後常年養尊處優,保養得當,纖纖十指仍如少女般柔軟細膩,可即便如此,當她的指腹觸及翻卷的皮肉時,宋曦仍覺一陣刺痛,指尖微微發顫。
好似察覺到她的顫栗,崔太後鳳目輕擡,溫聲問:“很疼?”
她的聲音雖輕緩柔和,眼神卻是極犀利。宋曦迎着她的威壓深重的視線,如臨山嶽,半句假話都不敢出口,隻咬着下唇,很輕地點了點頭。
崔太後收回視線,指腹沿着她的傷口輕輕一陣摸索,引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既然怕疼,為什麼敢割傷自己。”崔太後語氣淡淡。
宋曦垂着眼簾,恭順道:“奴婢自踏入建章宮之日起,便視太後娘娘為主。既是主子的命令,奴婢自該遵從,莫說主子鳳體抱恙,用得上奴婢的血肉,即便是主子身體康健,隻想看奴婢放血取樂、甚至要奴婢自斷手腳乃至自裁,奴婢也不會有片刻猶疑。”
一番話說得仿佛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太後喜歡溫柔乖順、忠心耿耿的奴婢……如此應答,足夠順從、足夠忠心,太後她……一定會滿意的吧。她想。
果然,崔太後颔首贊許:“你年紀輕輕,單是這份覺悟和勇氣便令哀家刮目相看——來人,喚太醫進來處理傷口。”
“奴婢謝太後娘娘恩典。”宋曦松了一口氣,擡眼便看見有宮女抱來繡墩,放在偏殿一側,引她入座,另有太醫院醫官匆匆入内,動作娴熟清理她掌心的血污。
這個時候,崔太後的視線終于落在其他兩名女子身上,輕輕一掃二人接着轉頭對陸嬷嬷道:
“哀家記得交代得很清楚,請各家尋幾個聽話的丫頭進宮,不拘多機靈,隻要忠誠老實便好,這便是他們千挑萬選送進來的貨色?”
陸嬷嬷道:“宮外小門小戶家的女孩子,自是資質鄙陋難以入眼,幾位大人辦事不力,奴婢這便着人出宮訓斥。”
林秀質素來自視甚高,今日竟被一深宮仆婦被斥為“資質鄙陋”,既恥辱又不忿,一時間怒起,口不擇言道:“我爹可不是辦事不力,分明是建章宮前後言行不一,以為陛下擇妃為由,诓騙了父親将我送進來,如今我人來了,卻又說是為太後選奴婢。我堂堂二品高官嫡女,何必卑微侍人?”
陸嬷嬷臉色驚變,怒道:“放肆!竟敢咆哮建章宮!來人,把她趕出——”
“如此說來,卻是哀家的錯了?”崔太後不怒反笑,視線瞥向林秀質,語氣森然:“這便是林勇教養的好女兒,當真令人刮目相看。”
聽她提起父親,秀質越發不忿,語氣激烈道:“事前一套,事後又是一套,太後娘娘平日裡對我的父親,也是如此嗎?”
此言一出,崔太後的臉色驟冷,連陸嬷嬷都不禁變色,厲斥一聲“還不住口”随後便喚人進來拿下林秀質。
幾個五大三粗的粗使宮女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架住秀質準備往外拖走,卻聽崔太後冷冷道:“慢。”
“事前一套,事後一套,原來林勇平日裡就是這麼在家人面前評價哀家嗎。”
崔太後聲量不高,語氣卻極重,隐含怒意,話音落地一瞬,巨大的壓迫感逼面而來,在場衆人無不寒毛倒豎如臨山嶽。
陸嬷嬷帶領衆人倉惶跪地:“娘娘息怒。”
崔太後站起身,一拂衣袖緩緩走下鳳座,冷眼一掃林秀質,緩步走到宋曦面前。
宋曦掌心的傷口經太醫處理,包上了一層繃帶,此時見太後走來,心神一凜,正想起身,肩膀就被按住。
緊接着太後的手擡起她的下巴,繁複華麗的大袖拂過,帶起沉郁的檀香竄入鼻間。
“這張臉生得極好。”崔太後盯着看了半晌,指腹輕輕撫上她眼尾的紅痣,淡淡道:“雖有瑕疵,卻難掩明珠之光。方才林氏譏笑你生得醜陋,你心中可有不滿?”
方才崔太後分明不在現場,卻将衆人一言一行盡收耳目之中。宋曦胸口發緊,怯弱道:“奴婢蒲柳之姿,難以入目,且身份低微,萬死也不敢在建章宮生事。”
世間哪個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林秀質當衆取笑她面容損毀,她雖心中不滿,但還不至于因此生出事端。
崔太後神色淡淡道:“若哀家允許你生事呢?”
宋曦一怔:“……啊?”
崔太後居高臨下的視線掃了過來:“如果哀家給你有機會,任你處置厭憎,你待如何?”
宋曦懵然不解,沒有即答,卻叫冰清搶了先。
“太後娘娘!”冰清膝行上前,仿佛為了彌補先前猶豫造成的錯失,語氣格外熱切誠懇:“若娘娘不嫌棄,給臣女如此良機,臣女定把握時機,但凡對娘娘不敬之人,定叫他們不得好死。”
冰清說完便以首貼地,心髒“砰砰”跳得飛快——她看明白了,林家千金口出狂言惹惱了崔太後,崔太後心生不快想要料理林秀質卻不屑親自動手,便暗示那端國公府的奴婢代勞,可誰知那奴婢竟是個傻的,太後百般暗示卻仍一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