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與潘太後争執頻起,消息雖未出得了壽康宮,卻叫建章宮的眼線傳入崔太後耳中。
“……與人心意相通,互定了終身,啧……”崔太後歪在貴妃榻上,明眸半掩,唇角勾着似有若無的淺笑:“聖上為了推拒潘家,當真什麼話都說得出口。旁人不知也就罷了,聖上作皇子時可是養在哀家宮中,除了伺候他的宮女婆子,便不曾有機會接觸過其他女子,他與哪門子意中人互定終身?雖是應付推托之辭,倒也不必說自己身有隐疾,天家的臉面何存呐……”
鳳榻旁俏生生立着一名身穿煙羅宮裝的女子,微微躬身,于崔太後耳畔笑着應聲道:“娘娘無須多慮,壽康宮那早已攔下了消息不讓外傳,何況待陛下大婚立後,即便有謠言也不攻自破。娘娘養育陛下十數年,陛下自然是與娘娘更加親近的,今日若換做娘娘向陛下舉薦中宮人選,想來陛下定不會有這般天馬行空的推诿之言。”
那女子聲音嬌媚悅耳,所言句句迎合太後之心,一言一行恰到好處,崔太後頗為滿意地眯了眯眼,拍了拍女子的手背,意有所指道:“那還需得看哀家推舉之人有沒有福分入了聖上的眼。”
女子斂眉一笑,微微揚頭,露出一張清雅端美的臉。
膚如凝脂,櫻唇瓊鼻,薄施粉黛,雙目盈盈,似含秋水——正是李通判家的千金李冰清。
她不作宮女打扮,一襲輕軟的煙羅長裙如流水瀉地,行走之間搖曳生香。
“能蒙娘娘親自教導,是臣女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冰清繞過鳳榻來到太後眼前,螓首微垂,恭聲道:“臣女自當竭盡全力,赢得聖心,為太後娘娘解憂。”
“你既有此心,便不要再杵在哀家面前了。”崔太後聲音微冷,擺擺手道:“去崔嬷嬷那裡早日把規矩學齊整了。”
崔嬷嬷是崔太後家裡帶來的陪嫁丫鬟,從垂髫稚童起便随崔太後入了宮,數十年風雨沉浮摸爬滾打,早将宮中諸事記得滾瓜爛熟,崔太後命冰清跟着她學習宮中的禮儀規矩。
崔嬷嬷為人刻闆,規矩又嚴苛,冰清在她手下過得頗不如意,每日裡能少在她那院子裡待一刻都是好的。可太後發話,冰清不敢推诿,神情微微一僵,很快便又恢複如常,朝太後福了福身,匆匆告退去了後院。
崔太後眯眼觑着冰清匆匆離開的背影對侍立一旁的陸嬷嬷道:“你覺得她如何?”
陸嬷嬷躬着身,語氣謙順:“此女心思活絡,擅審時度勢,相貌也不差……隻是若要拿捏聖心,怕是還缺些什麼。”
崔太後輕嗤一聲,不屑道:“她缺得可多了,左右哀家也沒指望她能抓得住聖上的心。偏院裡的那位調教得如何了。”
“她……”陸嬷嬷神情微緩,道:“一切都好,她悟性高,夜裡學規矩,白日裡花房裡的差事也沒有耽誤,不似李氏這般懈怠,崔嬷嬷對她評價極高。”
崔太後點點頭,眉角掠起滿意的淺笑。
陸嬷嬷張了張口,忍不住問:“太後娘娘,端國公府送來的那位無論容貌、性情還是忠誠都遠勝李氏,您也更看重她,為何把李氏也留在宮中?”
崔太後挑了挑眉,從容道:“壽康宮有咱們安排的眼線,你當建章宮就沒有潘氏的人嗎?咱們這次的動靜頗大,勢必要弄出點什麼給旁人看的。”
陸嬷嬷恍然悟道:“原來李氏的作用不過是掩人耳目……可是娘娘,奴婢不明白,為何您待宋曦比李氏嚴苛數倍,且讓她改名換姓,認在奴婢名下?”
崔太後觑了她一眼,笑道:“怎麼,剛認了幹女兒,這就心疼上了,覺得我對她太嚴厲?”
陸嬷嬷忙道:“奴婢是擔心她年紀輕,吃不了這番苦楚,還沒見到陛下,身子便先熬垮了。”
“若她真這般無用,哀家也不必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崔太後不以為然道:“先帝後宮中比她努力的女子多了數倍不止。她的身份見不得光,哀家讓她改名換姓,賜了她新的身份,如此才好名正言順把人留在宮中,日後她承了聖寵冊封位份,也不會遭人非議。”
“原來如此。”陸嬷嬷歎道:“娘娘計謀深遠,奴婢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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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清在建章宮抄手遊廊上疾走,穿過花園時,迎面走來一道窈窕身影。她懷裡抱着一盆開得正盛的瑞香,微垂着頭看不清面容,隻見烏黑油亮的青絲平分兩側數結成髻,一身青色春稠窄袖宮裝,即便是宮中最常見的宮女打扮,在她身上也比旁人來得亮眼許多。
“喂。”擦身而過的瞬間,清甜的花木香氣萦繞鼻間,冰清驚愕不已,猛地停了腳步開口叫住她:“你等一下。”
青衣宮女停下腳步,颔首曲膝:“李姑娘。”
眉目如畫,昳麗無雙,眼下一點朱砂紅痣。
冰清盯着她謙卑恭順的臉看了半晌,攢眉問道:“你為何還在這裡?”
青衣宮女颔首低眉,聲音輕淺:“奴婢如今在建章宮花房當差,負責為太後娘娘侍弄花草。”
建章宮的小花房活兒少俸祿多,最是輕松閑适之所在,多得是人擠破頭想進來,太後也不缺這麼個宮女侍弄花草,把人安排在此顯然是另有謀算。
冰清臉色驟變,心中不由得發緊,久久怔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姑娘若沒有其他吩咐,奴婢退下了。”青衣宮女抱着花告退,轉了個彎便消失在回廊盡頭,留冰清怔在原地,如遭五雷轟頂,背後生出薄薄的一層冷汗。
太後既然選擇留她在端國公府,為何不把那個奴婢送還端國公府?要知道當日一同入宮的林秀質當場就被打發出去了呀……難道說,太後一開始便不打算隻送她一人到陛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