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镯給了江懷貞後,林霜心頭壓着的那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了下來,重新爬回到床上。
昨日重回年少時,惶恐之餘又激動不已,幾乎一夜無眠。大伯母想着後日便能把她賣個好價錢,這兩天也沒催她幹活。
原本打算今天早起上山去摸點草藥,說不定以後能用得上。但沖喜的事隻要一天不解決,她就一天不放心,也打不起精神幹其他事,這事也暫時擱置。
說起來,她認草藥的本事,還是上一世在秦家學的。
秦家祖上是開藥鋪發家,按理說,做藥材行醫出身的人家應該不信沖喜這種事,或許是病急亂投醫,又或許是其他林霜不知道的原因,總之秦老夫人拿了主張,安排了這個事情。
林霜到秦家的時候,秦少爺已經沒什麼生機,她提心吊膽地被好吃好喝伺候一個多月。直到秦少爺過世,秦老夫人也發現了篡改生辰八字的事,遣人前去林家對質,林滿倉夫婦拒不承認,兩家交惡。
秦家人便把秦沖的死怪罪在她頭上。
她回不了林家,被當成奴仆一般,平日跟着藥農上山采藥,加工藥材,還要做試藥的藥奴。十年下來,對這些藥認了個遍,也積攢了一身的毛病。
他們就吃定了她性子軟弱不會反抗,竟連秦沖生前的一雙兒女也放心地丢給她照料。
秦老夫人甚至還當着她的面和下人說:“她就是個軟骨頭賤骨頭,就算我敞開秦家的大門她也不敢跑,她能跑去哪裡?她還能去死不成?”
她确實沒敢跑,任勞任怨當牛作馬,卻萬萬沒想到一手帶大的兩個孩子最後成了白眼狼,大的親手敲斷她的腿,小的怕她發出聲音,死死捂住她的嘴。
想起被埋在地底下的那一個多時辰,膝蓋刺骨的痛意,還有身邊已經泛着屍臭的屍體,讓她仿佛置身地獄。
臨死前那一刻,她還是掙紮了,雙手用力往上頂着棺蓋。
但都無濟于事。
然而有那麼一刻,當雙手竭盡全力撐向四周的瞬間,她感覺自己似乎感知到了周邊土壤裡的一切,包括附近土地下埋着的幾根骨頭幾隻蟲子,藏着多少塊石頭,還有樹木根部延伸的形狀和方向,還有土壤上邊種植的什麼樹什麼草……
然而随着棺内空氣愈發稀薄,她漸漸昏迷過去。
直到聽到上邊傳來鐵器刨開土壤磕碰到棺蓋發出咚咚的聲音,她等來了十年不見的江懷貞。
想到這,林霜忽然掀開被子再次下床。
她蹲在地上,雙手攤開,五指和掌心觸碰到地面。
當閉上眼睛,整個手掌像是長出了無數條無形的觸手,探入夯實的地面,滲入土中。
地底下兩尺的地方有蚯蚓在蠕動,屋後面老槐樹的根伸到了這間屋子下邊,再往右五十步的距離,有水。
林霜猛地睜開眼睛,那裡是林家的水井。
她壓着心中的狂喜,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竹窗,伸手出去,讓密密麻麻的細雨灑下來,沖洗掉手上的塵土。
雨水很冷,風也很涼,但她的内心卻是熱乎的。
老天,上一世過得那麼慘,這一世,終于開眼了嗎?
……
隔日晌午剛過,秦家便來人了。
做媒的王婆走在前頭,一張老臉垮下來,像個霜打的茄子。
來的是秦家的一個老仆,五十多歲的年紀,剛進村就開罵,罵林滿倉夫婦不要臉,把克死父母的掃把星侄女改了生辰八字送到秦家,是想克死他們家少爺。
罵林家祖宗十八代,罵林霜這個小賤蹄子,觍着臉也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各家各戶聽着這一聲跟着一聲,都紛紛探出腦袋想要瞧個究竟。
林霜在屋裡,聽着由遠及近的謾罵聲,嘴角微微勾起。
心想江懷貞看着冷冷清清,但辦事卻很靠譜,才半天就來人了。
來的這老貨是秦家管家的婆娘婁婆子,前世若說秦老太對付她的手段有十分,那麼此人就有九分。秦老太的每一個指令,便是這個婆子實施,或打或罵或罰,都是她說了算。
如今這婆子來,大伯和大伯娘是不可能讨到好了。
狗咬狗,應該很好看。
倘若是林霜人進了秦家門後事情才敗露,林氏夫婦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吃進去的銀子給吐出來。
上一世他們便是這麼做,到最後也沒有歸還銀子。
但如今人還沒進門就發現生辰八字造假,這事就有的說。秦家雖不是什麼大戶,但好歹也是個小地主,林滿倉兩口子既不占理,也惹不起。
林霜的生辰八字不是什麼秘密,王婆已經招了,這件事沒有回旋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