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阻止同樣的悲劇再發生一次,他應當遠離沈冰澌,離開渙雪山莊,從根源上切斷毀掉沈冰澌道心的可能性,這樣一來,沈冰澌修煉就不會有障礙,他也不會在心意萌動的下一刻,慘死在那個讓他心意萌動的人手裡。
可是……要離開渙雪山莊,他又能去哪兒呢?
容謝望着沈冰澌的睡顔,想了很多,很多。
沈冰澌睡得格外酣暢,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
後半夜,容謝把枕頭豎過來,擋住沈冰澌的臉,才勉強睡着了一會兒。
翌日清晨。
陽光攀上窗棂,照在床前的地面上。
沈冰澌很久沒有睡過這麼暢快的一覺了。
作為修真者,他本來是不用睡覺的,或許是他進境太快,還沒有擺脫普通人的習慣,或許是奔波勞碌了一段時間,回到家裡,回到摯友身邊,就忍不住散漫起來。
空氣裡彌漫着好聞的香氣,這樣的早晨令人迷醉,皂角和書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總是聞不夠,那是容謝身上的氣息。
沈冰澌閉着眼睛抱住手邊最近的一個長條狀物體,抱在懷裡,用臉蹭了蹭。
“嗯……”舒适的鼻音。
他翻了個身,腳也自然而然地伸進容謝的被子裡,容謝的皮膚很好貼,光滑溫軟,好像暖玉一般,比任何上乘的絲綢料子都要适合貼身。
可是這一次,他伸了半天,也沒碰到預想中的阻礙。
沈冰澌疑惑地睜開眼。
懷裡抱着的長條狀物體是容謝的枕頭,容謝沒在床上。
沈冰澌堂而皇之将腿伸進容謝被子裡,是涼的。
“嗯?這麼早,去哪兒了?”
沈冰澌在園子裡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人,他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洗過的衣物還堆在盆裡,沒有挂起來晾;廚房冰鍋冷竈,沒有可以吃的東西;容謝的傳音玉佩放在書桌上,沒有随身攜帶。
一股濃濃的不詳預感罩上心頭。
難道……難道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妖魔現世,把容謝擄走了嗎?!
不是沈冰澌的想象力豐富,實在是渙雪山莊的防禦固若金湯,它地處靈鏡宗腹地渙雪谷,沒有人能随便突破靈鏡宗的護山大陣長驅直入,再加上沈冰澌搬進來那一年就給它加了九重結界,從大門一直加到後院,想不驚動沈冰澌進來,隻有一種可能,就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妖魔出現了,現有的防禦對它無效。
沈冰澌感到頭皮一陣刺痛,下意識捏起了拳頭,晚一分做出決斷,摯友的生機就會減少一分。
沈冰澌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雙腳離地飛至半空,額前金光閃爍,浩蕩的靈識如潮水般奔湧而出,奔向四面八方,轉瞬間鋪滿整個渙雪谷。
同一時間,靈鏡宗各峰長老都停下了早課訓話,驚疑地轉向渙雪谷方向——他們的裁誡官這是怎麼了?一大早就開大,莫不是有大事發生?
沈冰澌的浩蕩靈識隻維持了一刻,就找到了那個牽腸挂肚的對象。
山路上,容謝提着一隻魚簍,簍裡蹦着一條活魚,活魚的蠻勁給容謝制造了不少麻煩,他盡量把魚簍拿遠一些,同時又要保持行走的平衡,于是步伐怪異地扭着下山,往渙雪谷裡來。
原來是去買魚了。
沈冰澌重重吐出一口氣。
他化作一道金光,飛向山谷,“嗖”地出現在容謝面前,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魚簍。
“一大早怎麼想起去買魚了?”沈冰澌皺眉問道,語氣中帶着幾分擔憂過後的火氣,“集市那麼遠,想吃魚告訴我一聲,我去買不就行了?”
容謝臉色潮紅,晨間一番運動,讓他渾身上下的血液暢快流動,精神也比夜間好轉不少,他眼睛亮亮地望着沈冰澌,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隻“嗯”了一聲。
“還有傳音玉佩,出門怎麼能不帶在身上呢?想聯絡你又聯絡不上,我隻能開靈識找人,驚動了各峰長老,今天都别想消停。”沈冰澌提前給接下來的雞飛狗跳鋪墊了一下。
“啊……抱歉。”容謝沒想到沈冰澌會鬧出這麼大動靜,心中微微愧疚。
沈冰澌見容謝低頭,之前的惱氣一掃而空,想來容謝也是為了給他擺接風宴,才會一大早跑到集市上買魚的。
“不怪你。今天做什麼菜?我想吃魚片湯。”沈冰澌一手攬住容謝的腰身,兩人一起飛離地面,平平移動到渙雪山莊大門前。
容謝本想拒絕如此親密的動作,但沈冰澌已帶他飛了起來,隻好依靠在沈冰澌手臂間,等到雙腳一落地,就立刻退開。
那種在意的感覺又浮上心頭,沈冰澌眼神微凝,看向容謝。
容謝擡起袖子,輕拭額邊,氣息不穩,但聲音溫柔地答道:“就做魚片湯,魚肉鮮切,魚骨油炸,魚頭炖湯,等你從鏡宮回來,就能吃上。”
沈冰澌面露喜色,挨着容謝一起上了台階,進了門,滔滔不絕說了許多沒什麼要緊的話,然後換了外衣,神采奕奕地去鏡宮彙報任務了。
容謝目送沈冰澌離去,回到廚房,輕輕歎了口氣。
他早上本來是準備走的,是,就是離開渙雪山莊那個“走”。
可是出了渙雪山莊,面對靈鏡宗的巍巍大山,他才發現,想走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在山路上走了半個時辰,終于到達第一個有人的地方——外門集市。
容謝繞着集市溜達了兩圈,看準一個裝束得體、笑容樸實的老漁翁,猶豫再三,走上前去。
老漁翁熱情地招呼容謝看看他新釣上來的魚,粗粝的手指精準地捉住一條肥美的河陽魚,舉到容謝眼前:“老爺,看看這個吧,這是今天新釣上來的河陽魚!新鮮得嘞,回去煲湯、清蒸、油糟,都香的!”
容謝遲疑道:“好吧,這條魚我買了……不過您能不能跟我聊聊,您住在哪兒?這生意好做嗎?”
“得嘞!”老漁翁利索地站起來,把魚串在秤上,一邊撥秤杆,一邊念叨,“老爺您想聽,我就跟您說說,這日子是過不下去了呀——”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裡,容謝被老漁翁抓着聽了半個時辰的抱怨,等他從頭暈暈的狀态清醒過來,天光都大亮了。
容謝吓了一跳,這會兒再不回去,沈冰澌該着急了,他急忙向老漁翁道謝、告辭,看來,離開山莊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
直到起身離開,容謝還聽到身後老漁翁的歎氣:“哪兒有什麼清淨日子可過啊,都是上輩子造的孽,也就是老爺您這樣積德行善的人,生來就是享福的,沒吃過苦,才會說我們釣魚砍柴的是清淨日子,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