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桧之搖搖頭,瞧見白雪霁失落的眼神,眼中有一絲苦澀,解釋道:“不是我不願。一來,你同我一起走,難免引人懷疑;二來,那主家看似富貴,我卻也是寄人籬下,日子未必好過。我離府多年,若讨不得薛老爺和老太太的歡心,隻怕以後我同小娘的日子也艱難,更不必說你。”
白雪霁默然,片刻後,道:“我知道了。”
兩人一時無言,隻有夜風穿梭在林間的聲音。許久後,白雪霁輕聲道:“我走了。”
薛桧之點點頭,卻随她一同起身,兩人走了一段路之後,白雪霁開了口,“你也回吧,别送了。”
頓了頓,她再次開口,“若有人發現了,你就推給我就行。薛府名氣大,找你容易。”
又走兩步,白雪霁低聲道,“我會把活路都掙出來的。”
說罷,她大步向前,步履決絕,再也沒有回頭。薛桧之也轉過身去,兩人相背而行。
可往前幾步後,薛桧之還是沒忍住停下。他默默回身,望向白雪霁離開的方向,張張嘴,還想再說什麼,卻又不知能說什麼,隻能站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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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桧之步子不大,走得也慢,走到方才那小樹林的時候,心中莫名有些忐忑,腳步不由自主往那處挪。
剛走到廖康的“墳”邊,便聽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緊接着,廖康悶哼一聲。薛桧之大驚,湊過去一瞧,廖康竟還活着。緊接着,他又聽到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媽的,臭娘們,下手這麼黑,疼死老子了……等老子回去,非得把你送官,再找人幹死那小白臉!”
薛桧之腦中浮過小娘的千叮萬囑、薛府衆人似笑非笑的臉色,一時心中發狠,猛然拿起一塊巨頭的石頭,朝廖康的頭腦上砸去。
一下、兩下……
廖康抓着他的衣服下擺,起初還哼哼兩聲,後來便沒了聲響。薛桧之仍不停手,直到砸得手臂酸痛,才頹然坐下。他抹抹額上冷汗,哆哆嗦嗦地去探廖康鼻息,确定人沒了氣,才敢大口大口喘氣。
歇了一會,薛桧之才回過神,怔怔地看着自己滿是血污的雙手,又望望地上一灘血,心頭漫上一陣恐慌。他顫抖着,不知所措,“我完了……”
突然,有水落到他的臉上,一滴、兩滴……随之,瓢潑大雨傾瀉而下,雨水沖刷着地面,将那蜿蜒的血迹漸漸洗淨。
薛桧之緊繃的弦陡然一松,爬起身,将廖康的屍體推到河邊,又推了下去。他看着那人随着湍急的河流,跌跌撞撞地流走,越漂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雞鳴響起,雲垠村也從沉睡中醒來,薛桧之已悄悄回到院中。晨曦下,他臉色蒼白,嘴唇發幹,額頭上滿是泥土與汗珠混成的泥汗,兩頰還挂着淚珠,一雙眸子空洞洞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村口的黃土路上,白雪霁朝着白家院子的方向跪下,重重叩了三個響頭。額頭沾滿沙土時,她恍惚看見盧心素倚在窗邊繡帕子的模樣。
“娘親……阿爹……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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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霁一路往北,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去洛京。
她相信娘親所說,天子腳下,繁華富貴,到了那兒,一定能尋到一條她的生路。可走了五日,沒瞧見洛京,反倒遇上許多往南走的百姓。
白雪霁心中納悶,攔住一人問道:“這位大哥,你們這是往哪去?”
那人打量她一眼,見她孤身一人,年紀又小,便道:“小丫頭,你是一個人吧?快些回家吧,北方戰事吃緊,我們住在那附近的,都沒了活路,隻能往南尋些工作,你一個小丫頭,難道還能比我們容易?”
白雪霁一愣,“打起來?誰打?不是說咱宣國和乾國要結盟嗎?”
“喲,小丫頭還知道得不少。”他又瞧瞧白雪霁,歎氣道,“不過這官家也不知為何,遲遲沒動作,這煜國見了,以為結盟失敗,便繼續南下劫掠,咱邊境小民,除了逃,還能怎樣?小丫頭,聽大叔話,莫再往北!萬一煜國的鐵騎踏過青水關,到時候逃都逃不掉咯。”
白雪霁謝過他,心中有些忐忑,卻沒有改道。
又走了兩日,白雪霁找了個地方停下歇腳。次日清晨,她發現懷中的粗布包裹輕了不少,忙将包袱打開,發現包袱皮被劃了個大口子,裡頭的碎銀和銅闆全不見了。幸好那簪子她藏在包袱最裡側,才沒被摸走。
白雪霁看着空蕩蕩的包袱發怔——昨夜露宿破廟時,她見一老妪可憐,便分她半塊炊餅,難道自己就是在那時候被盯上了?
白雪霁又氣又急,罵道:“哪個殺千刀的,偷人東西!”罵完,她氣呼呼地望着前方,長歎一口氣,懊惱了一會兒後,繼續往前走。
可她卻不知,那雲垠村距離洛京,快馬也得走上三五日。她一個年幼的小女娃,沒有盤纏,又人生地不熟,這一去,還不知會遇上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