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旁席夫人打聽,得到對席之人的身份——徐轉運使家的女兒。
白雪霁唇角微翹,垂眸繼續擺弄面前的插食。
見她不語,徐心蘭直步上前,小小的陰影籠罩在案幾上,“聽聞白娘子點茶了得,不若讓我們開開眼?”
婢女應聲呈上漆盤,徐心蘭指着青瓷茶具嗤笑:“該給商賈慣用的銀器才是。”
接着,又掀開茶罐看了看,嗅了嗅裡頭的味道,連用帕子掩住鼻子,“喲,這是散茶呀。散茶新奇是新奇,但高門宴飲仍以團茶為雅,不過此等碎末上白娘子的席,必也是夠用了。”
滿庭貴女竊笑,白雪霁擡頭,眸中不見怒火,反而嘴角含笑。
她悠然夾起水晶脍,将晶瑩剔透的雕花對着日光,“徐娘子可知這豬皮凍需七道工序?就像某些賬目,看着光鮮,卻不知内裡摻了多少渾水。”
說完,她猛然站起身,俯身貼近徐心蘭。
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徐心蘭吓了一跳,踉跄後退兩步,卻被白雪霁拉住了衣袖,然後就聽得耳邊低語聲,“徐轉運使批給臨安府的修堤銀,與實際換到的砂石貨量差了不止一成。你猜,這其中是誰鑽了空子呢?”
徐心蘭臉色驟白。
白雪霁内心暗笑,自己讀不懂科考需要的經文策論,對《貨流簿》的條目卻是記得一清二楚。其中,就有徐轉運使挪用修堤銀的痕迹。
望着鬓間步搖亂顫的徐心蘭,白雪霁歪頭笑問,“如何,徐娘子可還想要我點茶?”
徐心蘭死死攥住帕子,指節泛着青白,卻硬扯出個冷笑:“白娘子說笑了。”說罷甩袖轉身,裙擺掃過滿地櫻瓣。
白雪霁施施然落座,順手将水晶脍塞進口中。
鹹鮮滋味在舌尖漫開時,這些年打點過的官吏名錄在腦中飛快閃過,明明上月才往轉運使衙門送去三百貫“孝敬”,徐家收錢也收得痛快,怎的今日他女兒卻出面刁難?
白雪霁啧啧搖頭,這些年她見過太多惡意,早有淮安米鋪勾結錢莊斷她生路,前有對家商号往她茶田撒石灰,住在白茅巷時大半夜院中還有人試過塞毒蛇……可人家好歹為着真金白銀,眼前這小姑娘的敵意就讓人一頭霧水。
“許是嫌少?”她又撚起一塊青梅,内心吐槽:不過五品官階,胃口就那麼大,怪不得養出來的女兒也愛找茬。而且這手段,比她爹貪墨漕銀的伎倆還要拙劣,還不如自己找東家要錢時賣慘的戲好。
看來,啥都得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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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君到——”
響起的通傳驚破思緒,白雪霁朝前看去:八名藍衫婢女簇擁着個雪團似的人兒過來,小佳人梳着雙螺髻,粉嫩襦裙繡滿金線蝴蝶,行走間腕間青白玉镯叮咚作響,滿庭貴女也跟着起身行禮。
“徐姐姐說要給我看好茶藝。”孟念君好奇地湊到白雪霁案前,指尖戳了戳松風閣茶罐,“是這位娘子來點茶嗎?”
白雪霁眉頭一皺,越過天真爛漫的少女望向其身後,果然,方才那位徐娘子正陰笑望着自己。
“郡君有所不知,白娘子最擅用散茶分盞,比宮裡的茶博士還妙呢。”徐故意将松風閣茶罐往前一推,嗓音甜得像摻了蜜,“這等新茶雖比不得龍鳳團,倒也别有趣味,正好也是白娘子的松風閣所出,恰好來個茶百戲。”
女席間響起竊竊私語。
雖說宣朝文人墨客喜愛以茶會友,點茶更是有着和琴棋書畫同樣的推崇地位,按常理當衆表演絕非自貶身份之事。可當前是宴會的獻茶暖場階段,此時更多是為了營造氛圍和娛樂所為,作為賓客的白雪霁若親自下場,相當于自認低人一等。
白雪霁正思忖如何推脫,就聽見哐當一聲,隔開男女席的山水絹屏轟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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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庭女眷的驚呼聲中,佘雲邺大步流星沖到白雪霁案前。
“誰欺負你了?”他怒眼掃過四周,活像隻炸毛護崽的狼犬。
白雪霁按住他,“你怎麼沖過來了?”
青年鬓邊沁着薄汗,緊張道:“方才,方才聽到什麼‘商女’與人起了沖突,我着急就過來看看。你沒事吧?”
徐心蘭被他的目光吓得後退半步,一不小心踩中了孟年君的腳,小郡君“哎呀”一聲,佘雲邺才驚覺失态,臉漲得通紅,慌忙作揖道歉。
“邺哥兒!”齊遠山追進來時差點被屏風絆倒,“莽撞!你這樣沖進來,成何體統?”
佘雲邺微微垂下頭,齊遠山輕歎一聲,目光迅速掃過現場,心中已大緻明了。他不再多言,轉而向在場的賓客拱手行禮,“邺哥兒常年行軍在外,不通禮儀,方才失态,沖撞了諸位娘子,還望諸位海涵。”
氣氛仍處于緊張中時,一道清越的女音突從櫻林深處飄來。
“本宮可是錯過甚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