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林深處婢女分列兩行,榮安郡主宋璇玑踩着滿地落英款款而來。
她肌膚冷光薄透,眉眼自帶威嚴,沉香色羅地蹙金繡雲鶴紋大褙子頗顯天家氣質,額間貼着珍珠面靥掩住了隐約的細紋,但歲月并沒有使得美人遲暮,反倒添了十足的韻味。
“參見郡主。”
滿庭權貴霎時俯首,白雪霁卻突然怔住。
一及冠青年立在郡主身後,櫻影裡,他的身姿清貴如谪仙。
“怎麼又瘦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薛桧之的目光已與她相撞。
四目相對的刹那,他的腳步不自覺向前半步,卻又在察覺周遭氛圍後又生生定住。與此同時,白雪霁也急急皺眉搖頭,分明是告訴他:不要相認。
宋璇玑眼尾掃過屈膝行禮的衆人,眸光在白雪霁身上略頓,又轉到小郡君身上,柔聲道:“念君,過來。”
孟念君立刻奔向前,天真爛漫的模樣與郡主的威儀形成鮮明對比,她仰起小臉:“母親,白娘子要教我分茶呢!”
宋璇玑俯身寵溺地勾女兒鼻尖,“未正才藝展演時再看,主人家未入席前讓客人獻藝,可不是待客之道。”
言畢,她望向徐心蘭,聲音轉冷,“念君愛櫻,這府中就載滿了滿庭,可有些花兒上月就開得熱鬧,到了宴期卻衰落了,若來年再這般不知收斂,本宮可要換批實在的了。”說罷,還折下一枝垂枝櫻遞給她。
徐心蘭吓得臉色發白,幾乎就要撲通跪下時,宋璇玑笑了出聲,轉身揮袖,“屏風既倒,便不分席了,開宴吧。”
管家執起金鈴輕搖,滿庭婢女魚貫布菜,衆人也紛紛散開,白雪霁準備回身之際,又被宋璇玑叫住。“白娘子,近前來。”
白雪霁垂首趨步,宋璇玑執起她的手,親切道,“待會坐本宮右側,正好說說稚女社的善舉。”
“是。”白雪霁邊應聲,餘光邊瞥向薛繪之。
青年眼底熱意幾乎要溢出,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宋璇玑輕揮袖擺,屈臂朝向男席首位,“薛大人請入席。代官家的行賞,本宮改日當親往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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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桧之落座于郡主左側,與右側的白雪霁隔着一丈有餘,舉手投足間,目光似從未停留,實則始終未離。
而同處男席的佘雲邺則絲毫不避諱,目光灼灼,尤其是屏風撤下後更肆無忌憚了。鄰座的齊遠山苦笑搖頭,暗道:佘嫂子不是老擔心這小子不開竅嗎?還囑咐我夫人幫忙物色個好姻緣,如今看來,血氣方剛地很呐。
金鈴三響,宴至未正,管家擊掌,“開宴助興!”婢女應聲捧着文房四寶、琴瑟箫笛聚攏。
榮安郡主宋璇玑端起茶盞,微笑道:“今日春光正好,期待諸位雅士佳人盡施才情,共襄雅韻。”
莊娘子最先按捺不住,抱着焦尾琴越衆而出,曲目《春思》倒是應景,可偏偏奏樂時有錯漏,生生将愁緒彈成殺伐之曲,就連白雪霁這種門外漢都聽出了不妥。末了,隻得強笑道:“獻醜了。
所謂抛磚引玉,後面上場的青衣娘子都顯得出彩很多。
徐心蘭是第四個出場的,她旋身跳起軟舞,配合着動作粉色裙擺飄起,倒與這滿庭櫻花相映成趣。然美則美矣,缺少些靈魂,動作中有顯出幾分刻意訓練過的媚态,與她本身圓潤的幼态臉不甚相符。
宴至申時,主動獻藝的人并不算多,男男女女不過十人,但足以讓席間熱鬧起來,衆人臉上皆是興緻饒饒,白雪霁更是看得起勁。
雖說作為白氏東家,也被邀請去過大大小小的宴席,但規模和格調跟堂堂郡主府的比起來,簡直是大巫見小巫。她捧着一碟子櫻桃,邊啃邊看貴女與公子哥兒們登台獻藝,内心直呼不虧。
膽子大的基本都上場完了,剩下的都是比較含蓄的,隻敢在雅集中寫寫字作作畫,卻不敢上台表演。
白雪霁往女席前排偷瞄那位趙娘子,她也沒有上場。
這位趙娘子生得溫婉可人,一直安靜端坐,舉手投足間盡顯閨秀風範,一看便是教養極好的人家出來的。
白雪霁内心有些惋惜,她對這位娘子很有好感,還盼着能瞧一瞧呢。
正想着,就聽得郡主朗聲開口,“早聞趙翰林家的千金才冠臨州,不若就以櫻為題賦詩一首,為此宴增添雅趣,如何?”
趙清梧微微一笑,起身裣衽一禮,輕聲道:“既然群主有令,那清梧便獻醜了。”
說罷,她執起狼毫輕蘸墨汁,筆走龍蛇間落下:瓊苞半坼破春酲,香篆千重繞玉樓。簪入銀河淬月鈎,明朝散作萬星舟。
詩詞一出,滿庭喝彩,白雪霁跟着拍手,暗贊這才是真才女。
郡主撫掌笑道,“不愧是趙翰林的女兒,這‘破春酲’用得巧妙。”
趙清梧垂首淺笑:“臣女技藝粗淺,讓郡主見笑。”
見氣氛愈熱,宋璇玑順勢繼續提議:“這般才情豈能輕縱,清梧不若出個上阕,請諸位對個下阕,方才不負這滿庭櫻色。”
趙清梧微露躊躇之色,郡主便笑道:“随意即可,不必有壓力。”
趙清梧微微颔首,略一思索,便輕啟朱唇:“櫻杏桃梨次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