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片刻,便有人高聲接道:“故人應為授徽材。”
趙清梧微微而笑:“林公子才思敏捷,對得甚妙。”
有了第一個人開頭,氣氛瞬間被點燃,趙清梧又出了幾句,都被衆人一一接上。詩詞歌賦是白雪霁最不擅長的領域了,這下聽得她直犯困,還想起了備考解試的那些個苦日子。
最上位的宋璇玑也覺得不夠盡興,團扇輕搖:“這般你來我往的倒像是對課蒙童,甚是無趣,清梧不妨出個難些的。”
此言一出,衆人寂靜。場中頗有才學之人均知趙清梧的上阙皆為助興,非而考學,可郡主這麼一提,接下來的對子就得有所講究了。
趙清梧凝眉思索片刻,筆鋒一轉,紙箋落下:瓊英漫卷掩朱門,疑是九天碎雲紋。香魂不系黃金縷,偏逐流水向孤村。
滿庭霎時面面相觑,這“香魂”二字既暗喻薄命紅顔,又隐射朱門奢靡,尋常對仗極易觸犯忌諱。
半盞茶過去,竟無一人敢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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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陷入僵局時,宋璇玑輕笑看向薛繪之,“本宮聽聞薛大人十歲便以《鶴鳴九臯》名動洛京,十一歲童子科奪魁,先皇更是親賜文曲星之名,今日這小小題詞,不知是否願接?”
薛桧之應聲而起,走到中央書案旁,“郡主謬贊,下官且試續貂。”
趙清梧擡眼望向薛桧之,頰邊飛紅,“還請薛大人賜教。”
薛桧之朝趙清梧微微一笑,随即執毫蘸墨,續道:“殘雪猶抱枯枝暖,春風懶渡玉關。莫道東君惜顔色,鐵甲寒處盡忠魂。”
最後一筆落下,滿堂喝彩。白雪霁跟着拍手,内心也自豪得很,一副“不愧是桧之”的驕傲模樣,完全沒有注意到幾席之外的佘雲邺猛灌三杯酒。
“好!”宋璇玑撫掌輕笑,“這般才情,難怪得小娘子的惦記。可惜若雪母喪未過,倒叫本宮少聽一阕好琴。否則琴詩相和,更添風雅。
薛桧之廣袖下的手掌倏地攥緊,餘光瞥向白雪霁神情微滞,急急轉話:“守孝乃人倫大義。倒是今日宴請規格堪比上元宮宴,可見郡主當真是财帛豐盈、交遊廣闊。”
“聖上體恤本宮寡居,特賜雙倍儀仗。官家日理萬機,今日之宴,一來是代為犒勞諸位大人的辛勞,二來也願借此良辰美景促才俊佳人廣結善緣。”宋璇玑笑着将茶盞一擱,“倒是薛大人常奔波宣乾兩國,今日才知您對臨州事務這般熟稔,難怪得官家倚重。”
薛桧之躬身,“為官家分憂,乃臣子本分。”
滿庭櫻瓣忽如雨落,白雪霁嗅到劍拔弩張的氣息,這郡主似是對桧之有意見?
在氣氛陷入詭異之前,宋璇玑将視線轉走,白雪霁聽得耳邊傳來一句,“聽聞白娘子擅茶百戲?”得,眼下之意就是讓她上場呗,這年頭沒點技藝傍身看來還真不行。白雪霁知道躲不過,隻得強笑道:“獻醜了。”
宋璇玑擊掌,男仆将中央高桌撤下,換成茶幾矮凳,三罐茶葉置于漆盤上,系列茶具也一應俱全。
第一罐,是綠茶。
白雪霁挽起袖口,先将茶盞置于沸水中燙熱,以便免後面茶湯冷卻過快。掀開茶罐,取出茶葉細細研磨成茶粉一錢左右,投入到盞底,再于執壺中倒出少量的沸水将其調成膏狀。
茶香慢慢彌漫,此刻白雪霁的腦中滿是玉美人教她七湯點茶法的模樣,不過是那時窗外的是木槿,而如今庭院飄落的是春櫻。
熱活水注入建盞的刹那,碧色茶煙中浮起淡淡櫻粉。她手腕急旋,茶筅在盞中劃出雪浪般的紋路,“第一道,踏春尋櫻。”
衆人隻見碧色茶沫漸次舒展,竟凝成層層疊疊的櫻花圖案,最妙是每片花瓣尖都泛着光暈,恍如真花沾了晨露。
“配這道茶需用蜜漬櫻花。适才見席上有這道小吃,先食後飲,味道更佳。”白雪霁示意婢女分茶。
孟念君迫不及待含住蜜櫻,清甜在舌尖炸開時,恰好抿了口茶湯。小郡君眼睛倏地睜圓:“母親!這茶在嘴裡會開花!”
徐心蘭故意卻嗆聲道:“甜膩得很!”話剛出口,卻見旁人已經舉着空盞要第二杯。
白雪霁掀開案上第二罐茶葉,是自家松風閣的紅葉散茶,她微微一笑,“第二道,木槿朝顔,可配椒鹽酥。”
深褐茶粉入盞,沸水沖開時竟呈晚霞般的橘紅,茶筅急轉三圈,沫饽漸成木槿花形。
齊遠山抓起酥餅咬了口,口中偏幹時大口飲了透亮的茶湯,極鹹與極苦在喉頭碰撞,卻詭異地迸發出回甘。
對席的緞服夫人低頭細看,茶湯中的“木槿”在晃動後不散,反而舒展成金蕊模樣,忍不住輕歎,“白娘子這手藝,倒讓想起昔年裴昭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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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庭霎時死寂。那夫人也察覺自己說錯了話。
宋璇玑倒未在意,輕笑道:“可惜裴家茶道絕了傳承,今日倒叫白娘子補上了。”
白雪霁心中一咯噔,姓‘裴’的?會跟玉美人有關系嗎?但她面上不動聲色,謙虛道,“民女怎敢與先賢比肩。”
強壓住狂跳的心口,她掀開案上最後一罐茶葉,白茶。
“最後一道,月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