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霁深吸一口氣,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幹澀卻清晰:“是。”
薛桧之的神情沒有絲毫意外,語氣陡然變得嚴峻,“雪兒,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在懷疑誰,但此事牽涉之廣、盤根錯節,我勸你……”
“我知道。”白雪霁打斷了他的話,“但桧之,我已決意要查下去。”
薛桧之深深看了一眼白雪霁,片刻後,歎氣道,“罷了,你從小便性子倔。今日來,是想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
薛桧之上前一步,低聲道,“中書省近來在傳,官家似有意重新起用前相,萬延俊。”
“什麼?!”
白雪霁失聲驚呼,這消息将她剛剛燃起的翻案希望瞬間打入冰窖。
錢七郎原本平靜無波的瞳孔也變得銳利。他瞬間将此時與佘雲邺所說的“分兵制”聯系了起來,官家這分明是要用萬延俊來制衡姚仲。
姚仲拜右相多年,雖老成持重,但始終未能更進一步,歸根到底是因其主張偏戰。官家此時召佘均鵬入京,抛出“分兵制”意圖瓦解地方軍權,其打壓之心已昭然若揭,若真的複起萬延俊,用意再明顯不過。
萬延俊本就是官家的潛邸舊臣,以其資曆和老辣,必定位居左仆射,主持全面政務。而以萬的門生故吏遍天下之勢,若重回首相之位,權力天平的徹底傾斜下,姚仲連同他所代表的勢力都将岌岌可危。
夏翊案若此時翻出,無疑是直接撞在萬延俊複起後清除障礙的槍口上,危險何止倍增!
一直沉默觀察的錢七郎搶在白雪霁開口前,上前了一步,“久仰薛相公盛名,今日得見,相公風儀遠勝傳聞。”
他拱手見禮,極其自然地站到了白雪霁身側稍前一點的位置,形成一種微妙的屏障。
錢七郎臉上挂上那副慣用的優雅從容微笑,“萬相複起,實乃國之大事。錢某聽聞,昔日萬相拜相時,薛大人年少英才,曾有幸在其門下聆聽教誨,也算半師之恩?此番恩師重沐天恩,重返中樞,想必薛大人仕途亦能更進一層。在此,錢某先恭賀薛大人了。”
這一番話,看似恭賀,實則滴水不漏地點出了薛桧之與萬延俊的舊關系。
言下是尖銳的試探:你提醒我們小心,是否也是為自己師門複起掃清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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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頓時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靜,清風拂過翠竹,發出沙沙輕響,更襯得氣氛凝滞。
薛桧之臉上溫雅的笑意不變,迎着錢七郎犀利探究的目光,坦然道:“錢東家所言确實屬實。家父望子成器,昔年曾托請萬公略加點撥。彼時我尚未入仕,在萬府附館旁聽,然為期不過一年。”
他話鋒微轉,神色染上幾分凝重,“萬相在位期間所為,桧之雖身在微末,亦有所耳聞。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桧之雖不才,既受國恩,自當恪守本分,斷不會與之為伍。”
這番話擲地有聲,配合着他一身紫袍,俨然一位持身以正的能臣模樣。
薛桧之目光掃過白雪霁和錢七郎,語速放慢,繼續道:“況且,即便官家真有意複用萬公,其處境也非如昔年般穩固。萬公隐退多年,朝中格局早已大變。姚相一系已有追随者,容敬餘黨餘蔭猶存,蟄伏待機。官家若真召萬公回朝,”
他微微一頓,眼神深邃,“依我看,制衡之意遠大于倚重。各方勢力交織下,其中可乘之隙怕也不會少。”
白雪霁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他在暗示可以利用這複雜的派系矛盾。
她激動地跨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桧之,你這話的意思,是願意幫我的,對嗎?”
薛桧之看着白雪霁灼熱的目光,還有眼中那毫不掩飾的依賴,心中微微一蕩,正要颔首應承。
“呵。”
一聲帶着玩味的輕笑自身側響起,瞬間打破了剛剛升起的微末溫情。
“幫?”錢七郎的目光如針般刺向薛桧之,“薛相公這片拳拳心意,錢某看來,是頗有意思了。究竟是俠肝義膽、拔刀相助,還是想借此東風,驅虎吞狼?又或者,早已算定鹬蚌相争之局,打算坐山觀虎鬥,待其兩敗俱傷,再待價而沽?”
語調輕緩,卻字字如冰珠落地,直指薛桧之坐收漁利之心的可能。
薛桧之眼中厲色一閃,臉上生起愠怒,“這世上難道人人行事皆為逐利算計?薛某所求,不過是撥亂反正、還廟堂政治清明罷了。”
錢七郎冷笑一聲,步步緊逼,“好一個宏大願景。薛相公這心志固然令人欽佩。隻是……”他話鋒陡然一轉,犀利更甚,“即便萬派傾頹,廟堂之上便當真一片清明?那蟄伏待機的容派餘孽呢?那些隻行鷹犬之事的台谏爪牙呢?哦,還有那些依附皇權、吮吸民脂的爪牙呢。這些虎狼,薛相公又想如何應對?”
薛桧之神色一凜,被錢七郎直指要害的問題逼得一時語塞,他微微低眸,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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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霁見錢七郎咄咄逼人,字字如刀地針對薛桧之,且質疑其助己的動機,心中頓時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