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族少年低着頭,像根木頭似的一言不發。他的臉色蒼白似雪,眉目漆黑如炭,稚氣未脫的臉上已難掩清逸俊秀,再長開些怕又是一個禍國傾城的妖物。
為什麼是“又”?顧曾抿了抿嘴,不自然地掃了程彧一眼,心道:“因為這裡已經有一個玉面魔君了。”
她怕吓着人家,特意還刀入鞘,盡力溫柔道:“你是羌人?怎會落在楚人手中?”
少年依舊沉默。
她試着清了清嗓子,又柔和了一些:“别怕,我們是好人。”
少年動了動眼眉,淡淡道:“楚人,不好。昭人,不好。你,也不好。”
顧曾被他逗笑了,還未來得及說什麼,程彧倒先急了:“你這無賴小兒,阿曾救了你,你難道不該謝謝她麼?”
他簡直是愈想愈氣,心中嘟囔道:“阿曾她對我何曾這般溫柔過,臭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少年漠然與二人對視片刻,說道:“告辭。”
“慢着!”顧曾伸手攔他,卻隻夠到他半截衣角,那少年就似鬼魂一樣,腳下踏過一陣風,繞過幾株槐樹之後便不見了蹤影。
羌人定居在蝴蝶谷附近,定熟悉這裡的地形,她本想問這裡可有通往山下的出路,奈何這少年恁是防備,對她二人這等救命恩人也不多相與,也隻得忿忿地吐出一口氣。
眼下沒有辦法,還是得靠自己。
顧曾碰了碰程彧的手背:“繼續帶路罷,二公子。”
程彧聽話地走在前面,心裡猶在鬧别扭。細想之下,顧曾她好像對所有人的态度都還算尚可,隻有對他,像是天生的冤家路窄一樣,回回相處都恨不得豎起一身的尖刺。
他小聲嘀咕道:“真就那麼讨厭我麼……”
“二公子碎碎念什麼呢?”顧曾問道,“可是發現出口了?”
出口出口就知道出口。他程容與就是個人形羅盤的作用。
“……”程彧歎了口氣,“還沒有,不過前頭能看見點亮光了。你說,羌人會不會在這布什麼陷阱以防……”
他話隻說了半句,顧曾隻聽到“哎喲”一聲慘叫,而後感到手腕一緊,整個人被他拽得直直向前撲去。
“程容與!你這個混蛋!!”
程彧的嘴可能是被烏鴉開過光,說“陷阱”陷阱就自己長腿跑了來。二人腳下的大石塊“咔嚓”一聲,四分五裂開來,随後腳下一空,無着無落地跌了下去。
手足無措、天旋地轉,瓦礫成堆、荊棘密布。
可能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錯,程彧幾乎用盡了氣力将顧曾整個人圍了起來。反正他自覺皮糙肉厚不怕摔,不能連累被自己硬生生拽下來的顧曾也遭這無妄之災。
顧曾的五髒六腑都快被颠飛,一切來得始無征兆,她正忙着拔腰間的佩刀,倏地就被程彧的雙臂環住。
“你這個……”一句話還沒罵出口,腦袋就被他一隻溫熱的手護在了頸間。
離得太近了,甚至可以說是肌膚相貼,顧曾嗅到他滿身清香,耳根竟驟然發燙起來。
幸虧這山坡不怎麼高,轉了幾圈後,她仰面摔在地上,隻有背脊和腿側被草刺刮了幾下,不痛不癢的,無甚大礙。
再睜開雙眼,入目便是月懸高天,繁星萬裡,久違的神情氣爽。
耳畔傳來轟隆轟隆的巨響,她撇眼一看,發現二人已身在谷底,不遠處有一條玉帶般傾落的大瀑布,激起銀浪流珠,洋洋灑灑落了滿地。
不過眼下不是欣賞美景的時候——她還被人抱在懷裡。
程二公子大抵是使不上什麼力氣了,整個人軟塌塌伏在她身上,壓得她有些喘不上氣。顧曾心裡暗罵:“看着挺清瘦一人,怎麼這麼……死沉死沉的!”
一股濃郁的血腥氣湧上。
顧曾終于有些慌了,搖了搖他胳膊,試探道:“二公子,你受傷了?”
“嗯……我在,别怕。”程彧沙啞回了她一句後,便沒了動靜。
“誰怕了……”顧曾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探出手去,揪住路邊一顆無辜的野草,想把自己從他身下抽出。
她不過挪動了半分,程彧似是被驚醒般,猛地嘶了一聲,昏昏沉沉嘟哝道:“阿曾,别動。”
腥氣更重了,排山倒海般撲面而來,顧曾急得汗流浃背:“程容與!”
程彧沒應聲,在他的刻意控制下,沉重的呼吸聲終于逐漸趨于平緩,半晌後,他艱難地撐起身子,混着血的汗珠沿着他白淨的臉流下,宛若清水上落了幾滴朱砂,頃刻糊成一團。
他咳了兩下,笑道:“唉,真是可惜了,小爺我英雄救美這麼潇灑的場面也沒旁人瞧見,以後想放到話本裡怕是都沒人信。”
顧曾瞪他一眼:“英雄救美?難道不是你一個失足拉着我來給你當肉墊嗎?”
程彧讪讪笑了幾聲:“你是英雄我是美,這樣行不行?”
被樹枝刮壞的衣衫下透出了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月光下,他肌膚瑩潤,筋骨清晰可見,顧曾登時面紅耳赤地别開眼:“沒事就好,還不快讓開!”
“好……”程彧淡淡一笑,人正要動,神色倏地一變,匆忙将頭歪向一側,幾乎是貼在顧曾的耳畔“噗”的湧出了一大口血。
鮮紅的血濺了幾滴在她臉頰上,顧曾心裡驟然一緊,正要上手幫忙,程彧已然站起身來,用手背拭了拭嘴角的血沫,帶出一團氤氲的嫣紅,對她咧嘴笑笑:“放心,小爺沒事,快起來,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