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顧曾起身,借着稀疏的天光,隻見他後背割出了一條老長的傷口,血從裡面透出,染得他墨藍外袍一團漆黑。
程彧手扶着腿,彎腰又咳了幾聲,笑道:“怎麼?想要打我一頓出氣?”
顧曾不語,上前一個燕子抄水,将他面朝下放倒在自己腿上,接着從懷中掏出瓶軍中常備的治傷藥,辛辣的粉末胡亂倒了一手,一大把蓋到了程彧的後背傷口處,壓聲道:“有傷不治是找死,别亂動。”
程彧雖然不拘繩墨,但适才也是情急之下才對她動手動腳,如今整個人如嬰孩一般趴在她腿上,受寵若驚到想當場找地縫鑽進去。
不過他這不知所措也沒持續多久,傷口處便傳來一陣萬蟲啃噬般的劇痛。
“阿曾……”他疼得想要滿地打滾卻又不敢,隻捏緊了拳頭,死死咬住下唇,額上冷汗頻出,“這真不是什麼毒藥罷?”
好在藥效來得快,不一會,他的後背由火辣辣的疼轉成一股溫熱,隻覺泰然又舒坦。
顧曾預計差不多了,冷聲道:“起來罷?”
程彧咳了一聲,煞有其事道:“阿曾你好狠的心,我現在疼得厲害,你再容我些時間緩緩可好?”
顧曾冷哼一聲,沒再催他。
程二公子悄悄擡眼,看着滿天的星雲流轉,心中暗喜道:“她對我也不算太差嘛。”
趕在顧曾發現他在裝疼之前,程彧主動爬起,對一臉嫌棄的顧将軍好生一番感謝。
二人慢慢朝那條瀑布走去,谷底水汽大盛,兩側的石壁光潤如玉,透如琉璃,月光灑在其上猶如鍍了層白霜。
瀑布底端有一若隐若現的洞口,旁邊沒有镌刻,也沒有石碑,分不清是桃源還是陷阱。
顧曾憂心忡忡看了眼程彧,他雖佯裝無事,但那傷口不可小觑,教他跟自己再爬回山上恐怕會要他的命,如此一來,管這山洞是龍潭還是虎穴,也須得闖一闖了。
她握緊刀,對程彧使了個眼神:“走我後面。”
正要踏入那洞口,身後驟然響起個人聲:“别進。”
她心中大驚,分明還沒聽清對方說了什麼,已下意識地嘯出武器,橫刀于空中一聲清亮的嗡鳴,穩穩落在了來人胸口。
“是你。”顧曾看清了來人,原是他們不久前救下的那羌族少年。
少年又木讷地重複了一遍:“危險,别進。”
顧曾還刀入鞘,問道:“裡面有什麼?”蛇蟲鼠蟻類的毒物?還是藏着楚人的窩點?
少年:“我家。”
“……”顧曾稍許沉吟,問道,“你是說……羌寨?”
“嗯。”少年颔首,黑亮的眸子如曜石般幽深,“昭人,不喜歡,會殺掉。”
顧曾想到在來雲霧山的路上碰到的那批羌人,的确兇殘嗜血,對安甯軍絲毫不手下留情,她帶着個半殘的程彧,兩個人進去是送死。
但又轉念一想,羌人既然可以到安甯軍的地盤,就證明這羌寨并不是個全然封閉的秘境,和外界至少是連通的,若能找到羌人下山的小徑,那扶蒼軍便有救了。
況且,他們現在沒有别的選擇,隻有眼下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顧曾不死心,問道:“這裡可有其它出口?”
少年像個木偶般緩緩搖頭:“問長老。”
顧曾恍然大悟:“所以你也想離開這裡,但是尋不到出路,才會被那些楚人擒住,他們抓你也是為了出去?”
“對。”少年不帶一絲感情地答道,“東邊,不許,這裡,沒人。”
他說話颠三倒四又不連續,顧曾思忖許久,問道:“你們長老對你不好麼?為何想出去?”
少年罕見地猶豫了一瞬,應道:“長老,好。出去,尋姐姐。”
“原來是為了找姐姐,”顧曾心說,“這孩子倒重情重義。”
程彧冷不丁插話道:“這世間紛紛擾擾,壞人的心眼子多得很,你語言不通,身手也不怎麼樣,如何尋得到你姐姐?”
少年不語,隻略顯悲憤地垂下頭,将拳頭捏得死死的,從指關節處透出全身僅有的一絲血色。
顧曾反手給了程彧一下:“不會說話就閉嘴。”
程彧沖她眨眨眼,又道:“你姐姐叫什麼名字?有何容貌特征?待小爺我回京,定替你仔細尋她。”
少年的眼神亮了一瞬,又即刻黯了下去:“你,壞人。”
“?”程彧氣得“嘶”了一聲,嘴角險些耷拉到下巴上。
昭人不是好人,楚人不是好人,顧曾不是好人,到他這,直接變成壞人了?頑劣稚子!
顧曾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小兄弟慧眼如炬。”
“阿曾你!”程彧兩眼一掀,差點背過氣去,“行行行,小爺我不管了。”
那少年将視線從氣急敗壞的二公子身上移開,落在憋笑的顧曾身上,認真道:“姐姐,迦若墨月,容貌,像我。”
程彧氣定神閑冷笑一聲:“原來你還會四個字四個字往外蹦。”
顧曾卻笑不出來,渾身宛如被一道晴天霹靂砸過,目瞪口呆道:“你是……迦若将軍的兒子,雲戈?!”
少年“咦”了一聲:“你,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