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曾站在繩橋上,手足無措,幾番深呼吸後,咬牙切齒想着:“姜旬,要救姜旬,我要救姜旬!”
就這般,她又逼着自己前行了幾步。
雲戈擡頭看了眼天色,嫌她太慢,去而複返跳回繩索上,朝她飛快地挪去,口中喊道:“姐姐,快些。”
他早就對這秋千一樣的繩橋習以為常,甚至還在上面蹦蹦跳跳的,蕩得本就不安穩的整座橋愈發搖晃。
顧曾耳中隻能聽到下方的滔滔江水聲,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雲、戈……你、你給我消停點。”
“噢。”雲戈委屈巴巴停在一半,而後身形一轉,又回去了。
“阿曾,”程彧終于發現她是在害怕了,自背後喚她,“你右手抓住繩索,左手抓住我,看看會不會好受些。”
大丈夫能屈能伸,顧曾毫不猶豫地搭上他冰涼的指尖,隻覺他素手修長,骨節分明,握起來手感不錯。
即便是叫江心的風吹着,她掌心仍有一層薄汗,掌緣的一圈粗繭都覆上一層滑膩的觸感。
程彧沒心沒肺笑她兩聲:“阿曾,你是不是也暈船?”
顧曾闆着臉生硬道:“回二公子的話,沒坐過船。”
程彧咦了一聲,旋即笑道:“那等你以後來臨安,我帶你去坐長江的樓船。那船内裡雕廊畫棟、炊金馔玉,還穩得很。船身有好幾丈那麼高,能從江口一路駛到南洋。”
顧曾:“說得好像你坐過一樣。”
“我自然坐過。”程彧道,“每隔幾年我哥就會帶我回臨安老家過年,待到入夏時節才回京城。臨安真是好地方啊,粉牆黛瓦,杏花煙雨,尤以季春時節為盛,這輩子總該要去看一次。這樣罷,待你哪日不再戍邊,我帶你去逛逛可好?”
顧曾被他說得動心,仿佛已看到了那隻存在于話本中的細雨綿綿江南水鄉。可她轉念一想,既然是期冀,那早晚都是要落空的,倒不如不去想,也省得失去時空落落。
她一輩子都沒離開過邊塞,就連這次來阆州,也是她第一次離開大漠和雪原。雄鷹離開了大漠,孤狼離開了雪原,那該是什麼樣子?會變成什麼也不是的怪物麼?
她自覺見識短淺,想象不出來,歎了口氣:“當真會有那麼一天麼……”
程彧立刻接話道:“當然會有!小爺我還總覺得一輩子都見……都來不了西南邊疆呢,這不還是來了麼?”
顧曾彎了彎唇:“也有道理。”
談笑間,她一隻腳已然踩到了堅實的土地上。這看似不可逾越的天險,竟這樣叫她一步一步趟過來了。
顧曾這才恍然望向程彧,道:“原來二公子是為了讓我分心,才一直陪我閑聊,多謝你用心良苦。”
程彧忙擺手:“才不是,我是真想帶你去臨安看看的!你不信是不是?那便這樣說好了,你以後要是下江南,一定一定一定要和小爺我一起去。”說罷,他手腕一翻,勾住她的小指,輕輕晃了幾下。
雲戈盯着看,不解道:“何意?”
程彧笑道:“勾手起誓,就像歃血為盟一樣,說過的話、承諾的事便不許反悔。”
“我可沒答應和你同流合污。”顧曾笑着抽回手,“但若屆時二公子能略盡地主之誼,那我倒可以期待期待。”
程彧大步向前走,回身一笑,高高束起的長發潑墨般落在肩頭,右手戲谑地朝她打了個響指:“保證不讓你失望。”
幾人言笑晏晏剛踏上那石階,天邊還挂着最後一絲餘晖,宗祠的大門卻在此時“訇”的一聲響,合上了,裡頭還傳來了落鎖的聲音。
相觑無言,雲戈難掩失落:“關門了,對不住。”
顧曾愧疚得想鑽地縫:“是我的錯,是我……心魔難解,耽誤了時辰。”
程彧這才問道:“說來也奇,阿曾你怕高麼?”
無論是千百山匪的刀劍,還是倒懸于頂的屍林,她都沒怕過,為何會怕這區區一段繩索橋?
左右這長老是見不到了,顧曾正被這滿身的銀飾壓得頭昏腦漲,幹脆直截在石階上坐下,說道:“我幼時曾跌落山谷,在一座差不多的繩棧上吊了兩天兩夜。”
雲戈“啊”了一聲:“危險。”
“是啊。”顧曾幾不可察地擡了擡唇角,最後一絲暮色落在她身上,滿頭銀飾灑滿了碎金,襯得她面色溫暖又柔和,“當時是冬天,風又冰又冷,繩棧也跟着打顫。我那次真覺得這條小命不在自己手裡,而是握在老天爺手中,它讓我活我便活,讓我死我便死,可最氣人的是,它偏偏讓我半死不活地吊着……”
程彧好似被什麼東西紮了般,眉心一緊:“後來呢,有人來救你了麼?”話剛出口他便明白這問題很蠢,若沒人救,那眼前人還能是鬼麼?
顧曾眼前浮出許多往事,難得溫柔地點了點頭。
程彧倏然福至心靈,神色一黯:“救你的……是宸王殿下麼?”
“奇了,”顧曾猛地撇頭看他,“你怎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