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曾回頭看向長老,沉聲道:“有人打上門來了。”
她知曉得最清楚,那不是雷聲,那是安甯軍的開山炮,威力無比,号稱一炮可平山川。
不多時,一個高挑的男子嘶吼着奔來,臉上已挂了彩,張牙舞爪比劃了半天。
顧曾急得想罵人:“他說什麼?”
雲戈阿婆攥住她的手,道:“姜旬小殿下也來了麼?”
顧曾一驚:“阿婆何意?”
阿婆歎道:“這是我族的斥候,他說山下有人亂喊叫陣,說‘姜祐珣,出來受死’。”
顧曾霎時便握緊了拳,眼中已現出淩厲的棱角,寒聲道:“倒要叫他看看是誰先死。”
不能再猶豫了。安甯軍如今在郭侯的默許下,已滋長為一龐然大物。他們一旦出兵便全然不問道理,隻會蕩平大軍前進路上一切阻礙,多年前他們便可橫掃最強盛的羌族,如今這小小羌寨與之相比可謂是幾乎不堪一擊。
顧曾雙手并用,拼命地拆卸自己這滿身的累贅,見羌人猶在猶疑,她蓦地甩下一枚銀簪,高聲而喝,不容置疑:“全軍,随我出征。”
羌人依舊亂作一團,茫然地看着他們大呼小叫的神女大人。顧曾猛地意識到,這些年輕人大多不會說中原話。
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她這邊的内部事務還沒處理好,一時間隻覺焦頭爛額。
好在,她一眼便掃到了人群中的雲戈。少年神色還算鎮靜,眼神遠比他四周的彪形大漢來得堅毅沉穩。
顧曾對他招招手,喊道:“雲戈,你來做我的傳令兵。”
羌族本代首領迦若雲戈年方十四,素來是個不合群的冷漠少年,今受召喚,心中油然而生起一股奔騰熱烈的暖流,神色肅穆上前來:“遵命。”
他将顧曾的話翻譯出來,出人意料,羌人仍是安靜如雞地愣在原地。
顧曾和他們面面相觑幾眼,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急道:“将軍呢?你們領頭的呢?”
仍是沒人應聲。
示警的鐘聲敲得更加催魂奪命,顧曾恍然,轉身對一旁隔岸觀火的長老大喝一聲:“老頭兒,你不會沒教他們如何打仗吧?!”
長老低頭嗫嚅:“這個那個……我們在這裡也不用跟人打仗……”
迦若次烏死後,族内再無領兵之人,長老雖在那時扛起重擔,但他不懂兵法,甚至連基本的治軍之術也一竅不通,隻把部族裡的戰士簡單分成了幾個彼此照應的小隊。
再者,羌人平日也不怎麼出山,倘若出了,碰到的也皆是些被派出來巡山的小兵,從未與摧枯拉朽的安甯大軍有過正面交鋒的經驗。
雖置身大雨,顧曾卻真切地有種被架在火上烤的急迫感,兩眼一黑又一黑,感慨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還沒來得及把受困的扶蒼軍接下山,安甯軍就這麼明晃晃地打來了,而她還得下場去救這幫仗都沒打過的奶娃子。
可事已至此,跑是跑不了了,那就打吧。
她視線飛快掠過衆人,對長老喝道:“還不趕緊把輿圖送過來,是在等死麼?”
雲戈一個嘴快,連這句話都順口翻譯給了羌人聽,人群聽到“死”這個字,登時彌漫出聳動的不安。
長老安撫衆人兩句,神神秘秘地招顧曾進屋。
第一天做神女的顧将軍趕鴨子上架,着手安排道:“全族所有有力氣能打的,不論男女老少,分為三路,兩路精兵帶輕便武器,另一路趕緊紮些草人備用。半個時辰後,山門處集合等我。程容與,跟我來。”
她說得和緩,極有耐心,恰如對幼童循循善誘,但又字字铿锵,帶着不容忤逆的氣魄。
羌人見她如此決絕,惶恐大減,對他們的神女堅信不疑,即刻便照她說的前去準備。
看來沒經驗也有沒經驗的好處,比如,好糊弄。
變故來得突然,程彧其實心裡也沒底,打仗他比羌人還外行,隻能在一旁看着顧曾指揮。
他很從容,外界就算鬧個天翻地覆,此刻他滿心滿眼也隻有她,山崩海嘯都不如她指揮時那短短幾句話來得震耳欲聾。
“程容與,怎麼還不過來?”顧曾站在宗祠門口,對他招招手。
程彧這才恍然回過神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