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嘩的人群霎時一靜。
十數個差役撥開圍在華緞軒門口的貴女與仆從,開出一條通道。绯色官袍的二人步履穩重地走來,在人群的注視下,仿佛将初春微涼的風都攜了幾分肅殺之意。
李重翊方才踏入,目光便徑直落在最前方的三人身上。
三張熟悉的大理寺面孔,一眼便認得清楚。
可目光再往下,他的視線驟然一滞——
上官若的手,還搭在趙玄英的手臂上,淤紫一片,紅腫猙獰,仿佛連骨頭都要脹裂。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已顧不得公差禮數,幾步上前,沉聲問道,“你的手怎麼了?”
上官若微微訝然,正欲開口,試探着動了動手腕,便立刻痛得倒吸一口涼氣,眼眶泛紅,“下官沒事。”
趙玄英見狀,忙不疊地托緊她的手腕。
而這一幕落在李重翊眼裡,卻變了滋味。
他目光微冷,對趙玄英道,“去叫醫士。”
趙玄英看了看上官若的手,又瞥了一眼李重翊,猶豫道,“不如下官牽着上官大人去——”
話音未落,李重翊已伸出手臂,動作理所當然,仿佛孩童理直氣壯地索要自己的物件,硬生生地從趙玄英手中接過了她的傷腕。
他低頭掃過她神色專注的模樣,見她仍盯着樓上砸門的工匠,仿佛這點傷痛全然不在意,心中不知為何更添幾分煩躁。
“她不會走的。”他的聲音冷冷沉沉,“讓你去請醫士你就去,這是命令。”
趙玄英嘴角一抽,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樓上工匠砸了半晌,門闆終于松動,但仍需片刻才能完全破開。上官若微微回神,卻見李重翊一直托着她的手,目光在她臉上停駐許久。
她一時不自在,便主動開口,轉回正題,“小侯爺,此案尚未定性為兇案,為何您親至?”
李重翊神情不變,漫不經心道,“差役入内報案時,我正巧在京兆尹府,順路罷了。”他指了指同他一道前來的男子,“那是新任京兆尹,鄭流芳大人。”
上官若與鄭流芳遙遙點頭緻意,他觑她一眼,語氣悶悶地補了一句,“我若不來,倒是不知道你人緣如此之好。”
上官若微微一怔,輕輕“啊”了一聲,忽然——
“門開了!”
一聲驚呼自樓上傳來。
上官若下意識要快步上前,手腕卻猛然傳來針紮般的劇痛,險些踉跄。
李重翊垂眸,見她咬牙忍痛的模樣,沉聲道,“扶着我。”
他身上常年習劍,手臂結實有力,掌心溫暖而穩固。她擡眸看了他一眼,輕聲道謝,才在他的攙扶下,一同走向樓梯。
鄭流芳與司馬橫亦步步跟随。
登上樓後,隻見工匠們仍是神色驚懼,指着那扇破碎的房門,聲音顫抖道,“大人,裡面……裡面……”
上官若皺眉,“裡面什麼?”
工匠吞了吞口水,嗓音微啞,“裡面……好像有個吊死的人!”
此言一出,全場一靜。
上官若與李重翊心頭驟然一緊,同時擡眸望去。
屋内漆黑,隻有窗外微弱的天光透入。
然而,在搖晃的帳影之後,一道黑影隐隐躍入眼簾,赫然是一個懸吊在空中的人影!
那影子身着長裙,腳尖繃直,頭頸後仰,如同一隻被線操控的破碎木偶,随着風微微蕩漾。
上官若身子微僵,自前世起,她便對這些景象心生恐懼,可案情當前,她硬生生地壓下了那份本能的戰栗,邁步走向前。
可就在跨入門檻之時,她卻蓦地瞥見地上倒着一個梳妝架。
工匠怔怔看着那倒塌的架子,解釋道,“門并未上鎖……隻是被這個架子擋住,才耗費了些時間才劈開。”
上官若微微颔首,心下疑雲更深。
鄭流芳見狀,依照李重翊的授意,點燃火折子,緩步走入室内。
嘀嗒。
一滴黏膩滴在上官若額上。
粘稠的血液,滑過那人的衣襟,順着那人的足尖,滴在上官若失神的雙眼上——
俨然是個女子,她眼瞳微張,發絲蓬亂,不甘的雙眼俯視着下首,鮮紅的血流了她滿臉、滿身。
她的胸口一個黑洞洞的血洞,身上遍布細小的刀痕,似要碎裂的花瓶,從裂隙中淌出萬千暗黑的血迹來。
三個繩結,分别綁縛住她的頭頸、雙手。
像是被死死操控住的木偶。
她還來不及再看清,忽然身後爆發出一聲尖利的悲鳴。
沈蟬撲倒在地,哭喊道,“主人——那人果然對您動手了!”
她的哀聲撕裂了衆人的寂靜。
沉沉的風從破開的窗棂灌入,火折子驟然一跳,照映出那具死者微微晃動的身影,竟仿佛在黑暗中睜開眼睛,默然無聲地看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