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玄英捧着一張薄薄的名錄,指尖敲了敲紙頁,啧啧贊歎,“上官大人,一夜之間竟能将所有曾居虢州之人全數找出,真乃勤政楷模。”
司馬橫也探頭看去,他生得圓潤,圓盤臉一皺,便滿是疑惑,“可是……這紙上,尚且有二十餘人,該如何鎖定兇手?”
上官若左手吊着夾闆,酸痛的右手摩挲着茶盞,苦笑道,“你再仔細瞧瞧。”
二人屏息浏覽一遍,最後,目光定在開篇的兩個小字上——
“戶主”。
趙玄英吞了吞口水,警覺地看向她:“難道……這些還隻是戶主,實際的虢州人,還遠不止此數?”
上官若無奈地點了點頭。
兩個年輕司直一聽,頓時垮了臉,趙玄英更是抱怨道,“那豈不是嫌疑人有五六十個之多?這要查到何年何月啊?”
他出身于伯爵之家,從小家中高官公卿來往不斷,眼珠一轉,便浮上主意來,忙湊近上官若道,“上官大人,此案隻在民間中傳開來,若是咱們找不着兇手,也未必受罰。不如……”
話音未落,一個爆栗狠狠敲在他額間。
趙玄英“哎喲”一聲,怒氣沖沖回頭,正要發作,卻在看清來人後,登時洩了氣。
李重翊立在身後,身形挺拔,深藍色暗紋窄袖襯得一身矜貴冷峻,清俊如霜雪雕琢。他手指微曲,尚未收回,顯然若趙玄英再說下去,還不吝于再賞他一記。
“手滑。”他語氣淡淡,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趙司直,勿怪。”
他的聲音裡,有止不住的戾氣。
趙玄英敢怒不敢言,隻得咽下一肚子氣。
上官若起身,捧起那張名錄,雙手呈上,“小侯爺,這是下官昨夜整理出的……”
“嗯。”
李重翊目光始終定在前方,未曾掃過名錄一眼,徑自邁步往廊下走去。
上官若微覺詫異,以為他未曾聽清,小跑追上幾步,再度禀道,“小侯爺,這是……”
“知道了。”
李重翊的話音鋒利如刀,似青鋒劍出鞘,攜着料峭春寒。
上官若腳步一滞,二人之間拉開了一段距離。
彼時,春風拂過大理寺庭院,風雨倏然落下,落在瓦面檐角,落在青石磚上,也落在二人之間。春草同少年人的隐秘心思一同在風雨中瘋長,生生将冷冽的縫隙填滿。
李重翊眸光遊離,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可心跳卻在雨點落下的瞬間,慢慢敲擊起他的胸膛。
半晌,他閉了閉眼,冷聲道,“大理寺諸事繁雜,本侯事務纏身。此案,你負責,隔日來禀一次便夠了。”
他語調漠然,輕輕擺手,似在作别什麼。
上官若靜靜看着他,未曾言語。他的喜怒無常讓她沉吟片刻,但“負責”二字帶來的喜悅,終究勝過了那一絲詭谲的冷意。
她唇角微彎,拱手一禮,“下官遵命,多謝小侯爺。”
話音落下,便轉身朝堂後奔去,綠袍衣角翻飛。
李重翊本不欲再看,可腳步聲遠去之時,他仍舊隔着雨幕回了頭。
隻見那抹青綠身影掠過紅牆轉角,旋即不見。
她從未停留,也不曾回頭。
他低低歎了一聲,擡手接住一滴落在指尖的雨水,緩緩拭去。
庭院的風将衣角吹得翻飛,空氣裡滿是冷雨的潮濕氣息。
上官若喜不自勝,步履匆匆,未察覺前方來人,竟與對方迎面撞上。
她忙扶起對方,擡頭一看,竟是鄭流芳。
鄭流芳拱手,道,“上官主簿,本官手下的差役在華緞軒内搜查,在樓梯上發現了此物。”
他揭開薄布,一抹瓷白赫然躍入眼簾。
上官若拾起那物,眉目微斂,“這是……”
那物件呈橢圓形,非金非玉,亦非瑪瑙象牙,瓷白色中透着淡黃,質地細膩,隐隐有縱向紋理收歸一處。
一枚男子的扇墜。
她指腹摩挲上頭的天然紋路,目光微微凝起。
“這是……貝殼做的?”
鄭流芳颔首,“正是。此物乃男子所佩之物,按理不應出現在華緞軒,故而帶來大人一觀。”
他左右張望,“少卿大人呢?”
上官若聳聳肩,随手将扇墜遞回,低頭思索片刻,問道,“你可曾詢問沈蟬?或許這是樓中客人的物件。”
鄭流芳搖頭,“沈蟬娘子道,十年來,樓中甚少接待男客。且案發前五日内,除工匠外,未曾有男子踏入華緞軒。差役們也确認過了,這并非是工匠的物件。”
上官若眸色微動,凝視着掌心的貝殼扇墜。
如果沈蟬所言非虛,那麼這扇墜的主人,極有可能是……
“莫非,是兇手留下的?”她緩緩道。
鄭流芳亦是神色肅然,“并非沒有這個可能。”
此時,趙玄英與司馬橫聞訊趕來,看見鄭流芳手中的物件,也皺起了眉。
司馬橫苦惱道,“長安男子,以數十萬計。光憑此物件,恐怕也難以找到其主人吧?”
“不,可以找到。”
三人齊齊望向上官若,隻見她輕輕一笑,眼底光華微動,笃定道。
她緩緩旋身,看向門口。
“不過,在此之前,我需要求助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