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春雨初歇,青石地上濕漉漉的,映着斑駁的天光。
鄭流芳将扇墜交予他們後,匆匆告辭,隻留上官若、趙玄英、司馬橫三人,倚在廊柱上,吹風候着。
上官若坐得筆直,眸色清冷,偶爾透過雨珠垂簾,去尋那道熟悉的身影。微風挾着桃色花瓣,輕輕拂過她的鬓發,她下意識地伸手壓住,将耳下的淡淡耳環痕迹遮掩。
忽然——
“汪!”
一聲粗啞的犬吠劃破寂靜,緊接着,便是爪子踩踏地面的沙沙聲響。
一柄紅梅傘自遠處微微搖曳,傘下的顧嫚嫚紫色織金衣裙翩跹,掌中牽着五條大小不一的狗,笑盈盈地朝她招手。
“五郎!”
五條狗皆披着油紙做的小雨披,甩着濕漉漉的尾巴,撒着歡奔至上官若跟前。
趙玄英盯着這一幕,目光在顧嫚嫚與上官若之間來回遊移,眸光暧昧地湊近,低聲調笑,“你相好啊?”
上官若瞪他一眼,鹿眸圓睜,“休要胡言亂語,這是我舊交家的小娘子。你莫敗壞人家名聲。”
“得嘞。”趙玄英樂不可支,又勾上司馬橫的肩膀,“我還道咱們三個大理寺的光棍出了個叛徒,原是誤會。”
司馬橫緩緩想了一想,吃吃笑道,“不,是四個。”
趙玄英一愣,狐疑道,“哪裡來的第四個?”
司馬橫瞥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道,“還有——少卿大人。”
二人對視一眼,頓時笑得沒心沒肺。
上官若懶得理他們,徑直迎上顧嫚嫚,後者笑着擡眸,指了指身旁五隻大小不一的狗,得意道,“聽說你要用這群不孝子,我當即就從花園裡把它們一個個捉來了。”
上官若俯身去摸那隻最乖巧的小白狗。
這隻小狗名喚雪團,正享受着她的撫摸,半眯着眼,惬意得如同一隻曬太陽的貓。然而,趙玄英與司馬橫走近的瞬間,它蓦然警覺,霎時圓目一睜,龇牙咧嘴。
趙玄英吓得登時一退,望着草叢裡四處蛄蛹的其餘幾隻狗,滿臉将信将疑,“上官主簿,你說能找出扇墜主人的……人?”
他一頓,覺得不對,又為難地改口,“不,能找出扇墜主人的……狗?”
雪團仍在喉間發出低吼,上官若輕撫它的頭頂,笑意盎然,“是。我們可厲害了,是不是,雪團?”
雪團舔了舔她的指尖,眯起眼,算是認同。
她随即起身,單手一引,正式介紹道,“二位,這是我的好友,皇商顧家的二娘子,顧嫚嫚。”
顧嫚嫚垂頭施禮,鬓邊的金步搖輕輕晃動。
皇商顧家,何等顯赫。
供奉皇宮、官署八成茶葉,富可敵國。雖士農工商有别,長安城中卻無人敢輕視這位顧娘子。
趙玄英與司馬橫臉上頓時浮上一抹尊重,然而目光落在那幾隻狗身上時,仍是不明就裡。
趙玄英憋了半晌,遲疑問道:“顧娘子,恕在下冒昧……您的這些狗,真的能協助大理寺破案?”
言下之意,滿滿都是不信。
上官若與顧嫚嫚相視一笑,不再多言。
隻見顧嫚嫚忽然揚起下颌,蓦地發出一聲短促而尖利的狼嚎。
五隻狗,原本各自搖尾晃神,聽到這聲令下,竟瞬間端坐成一列,尾巴收攏,眼神犀利,架勢竟像軍中士兵等待将軍發令一般,就連嬌小的雪團也不例外。
趙玄英目瞪口呆。
顧嫚嫚接過上官若遞來的扇墜,蹲身逐一遞到五隻狗鼻尖前,讓它們嗅聞。她嘴裡發出奇怪的“嗚嗚”聲,時而摻雜一兩句“汪汪”,似是在囑咐什麼。
片刻後,她右手輕揚。
五隻狗如離弦之箭,唰地一聲飛掠出大理寺府門,直奔長安坊巷。
趙玄英和司馬橫看得呆了。
半晌,趙玄英結結巴巴地道,“顧……顧家娘子,你、你會狗語?”
顧嫚嫚驕傲地揚起下巴,頭上的繁複花飾和步搖流蘇略略一動,竟比春日鮮花還要晃眼。
上官若在旁笑道,“她呀,話多得很,先是用漢語把顧府諸人煩過一遍,再學了幾門胡語,将驿站裡的外國使者又煩過一遍。最後隻好改去修習狗語、貓語、鳥語,專門去煩它們。”
衆人皆大笑,顧嫚嫚也不以為恥,從容地撚過鬓發,自信道,“各位大人,等着吧。今日之内,他們必将帶着好消息回來。”
……
黃昏将盡,金色的光潮從大理寺褪色的牆角漫上,最後一點溫暖在石階邊緣折出一道狹長的陰影,悄無聲息地吞沒幾人并排靠坐的衣角。
大理寺的院落間,來往皆是官袍肅然的身影。顧嫚嫚因男女大防,戴着帷帽遠遠倚在牆邊,靜候五隻狗兒歸來。
趙玄英與司馬橫等得百無聊賴,眼看着遠處,李重翊自堂内步出。日暮的光線在他深藍色的袍角間遊移,映出一抹銳利的輪廓。
他邁步向前,走至幾人近前時,腳步卻不知為何一滞。
下一瞬,他又像是畏懼什麼般,斂了眉目,匆匆而去。
這倒給了趙玄英與司馬橫談資。
趙玄英挑眉,嘴角一勾,故作神秘道,“你們可知,少卿大人可能要娶妻了?”
“哦?”顧嫚嫚不知何時蹿至他們跟前,掀開帷帽一角,一臉期待,“娶誰?娶誰?”
趙玄英故意低咳幾聲,緩緩道,“我聽說——”
上官若朝左看向他。
“太後娘娘有意為他指婚中書舍人白家的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