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帶束發,青布麻衣,袖口掖得整齊,素色衣襟旁,一隻手被夾闆穩穩綁縛住。
李重翊腳步微頓,眉心一擰。
不是上官若,又是誰?
他輕嗤一聲,扶額道,“他們兩個玩鬧便罷了,你是他們的上司,竟也随他們胡鬧?”
上官若擡眸,眼神無辜,指着趙玄英與司馬橫,“是他們硬拉下官來的。”
她一派坦然,認真解釋道,“京兆尹方才查明,第二名死者并無親屬。下官作為他的鄰居,理所應當充作‘死者親屬’受審。”
頓了頓,她似是想起什麼,補充道,“而且,兩位大人還說,今日下官是被審之人,因此不能穿官袍進堂。”
言罷,她拂了拂素布袖口,神色泰然自若。
趙玄英與司馬橫早已忍笑忍得肩膀微顫,險些憋紅了臉。
李重翊眸光掃過二人,懶懶嗤笑,卻不知為何,眼底浮起一抹興趣。他繞過堂中幾人,走到趙玄英身旁,擡手一揮,“坐一邊去。”
趙玄英雖遵命起了身,仍是不解,“少卿大人,為何要讓下官坐一邊?”
李重翊不緊不慢地撣去朝服上的薄灰,擡眼淡淡掃他一眼,聲音漫不經心。
“大理寺少卿要親自審她,行不行?”
趙玄英一愣,司馬橫徹底繃不住,埋頭憋氣,肩膀微微抖動。
李重翊懶得理會他們,從司馬橫手中接過陸壅案的卷宗,隻是随意翻閱了幾眼,便微微一擡眼,視線落在上官若身上。
“案發當日的寅時、卯時,你在何處?”
上官若:?
趙玄英猛地擡頭,弱弱地出聲,“少卿大人,這個……不必問吧?上官大人是大理寺的人,怎會作案?”
“她現在不是死者親屬嗎?”
李重翊随手翻過一頁卷宗,眼皮都未擡一下,“若她不是上官若,你問不問這一句?”
趙玄英張了張嘴,“……問。”
“既然如此,”李重翊目光微擡,眸光冷洌,“僅僅因為她是你的熟人,你便不問,這算不算偏私?”
趙玄英被他一噎,縮了縮脖子,徹底噤聲。
李重翊的目光在他身上盤桓片刻,似乎更不悅了,目光緩緩落至上官若身上,語調冷淡,“你們不曉得,我可曉得。這個人——可是個出了名的小騙子。”
上官若張張嘴,似是想反駁。
可下一秒,李重翊垂下眼,似乎仍是不願看她的眼睛,隻是問道,“說吧,當時你在做什麼?”
上官若眨眨眼睛,清亮的眸光透出幾分真誠,“翻完了戶籍冊子,在大理寺睡覺。”
“可有人證明?”
“無人證明。”
李重翊盯着她片刻,見她神色如常,似乎半點不覺得自己這話哪裡可疑。他略一沉吟,轉而問道,“你可了解陸壅此人?他平日可有熟人往來?”
上官若微微蹙眉,認真道,“據我所知,此人是碼頭的腳夫,性情孤僻,從不與人深交,也無親戚來往,連年節也隻是在家中獨自度過。”
李重翊目光落在證物托盤上的一枚扇墜,随即将其拾起,微微一揚,眯起眼眸,“既然隻是個碼頭腳夫,平日做苦力是常态,他怎會有此等附庸風雅的物件?”
上官若思忖片刻,道,“陸壅雖隻是腳夫,卻并非毫無雅興。據我所知,每月總有幾日休沐,他會刻意梳洗整齊,訂一間酒樓的便宜包間,獨自飲酒,幾乎每次都喝得大醉才歸。”
李重翊輕輕颔首,示意司馬橫将其記下,随即擡手輕揉太陽穴,琥珀色的眼瞳中倦意未褪,卻隐隐浮上一層難掩的不悅。這一抹神色雖轉瞬即逝,卻被上官若及時捕捉入眼。
她略一凝思,便試探道,“小侯爺,可是……今朝出了變故?”
李重翊偏頭看她,撐頰懶懶應道,“正是。刑部上書,請與司農寺一道,共同探查此案。”
“司農寺?!”
趙玄英與司馬橫異口同聲,皆是滿面困惑。
唯獨上官若神色如常。
她低頭摩挲指腹,果然如此。前世,她與韋世功交鋒多次,早已摸清他的手段——此人看似退讓,實則每一步都蓄勢待發。
既然他忌憚輿情,不願正面搶案,便索性選一個自己掌控的官署從旁切入,以規避獨斷專權之口實。
而司農寺,便是他掌控的官署。
李重翊手指交扣,嗓音低沉,“刑部聲稱,此案涉民間商賈錢糧,原屬司農寺職掌——牽強得很,因此聖人未曾應允,隻叫他們草拟條陳,送至門下省審議。”
“我可遣人壓一壓流程,讓這折子在門下省多歇幾日——”他說着,目光浮上一抹倦色,“可終歸,是要遞到聖人案頭的。”
言罷,他微頓,沉聲落下最後一錘定音。
“因此,你們必須趕在聖人批複之前,破獲此案。”
而此時,他目光不經意掠過案前那人,卻見上官若眼神澄澈,眉心舒展,仿佛那逼近的時限、堂上的風浪,都擾不動她分毫。
她隻是淡淡拱手,語氣不驚不躁,像是早已将前路的刀山火海視作尋常一役。
正當此時,門外有差役快步走來,拱手禀道,“幾位大人,鄭大人傳信,仵作已經查明陸壅消瘦的緣由。”
上官若眉心一跳,神色微變,“什麼緣由?”
差役奉上一張寫滿筆記的紙,李重翊接過,尚未展開,便見上官若已迫不及待地湊了過來,目光落在紙頁上,仔細讀起。
二人一同浏覽片刻,忽然臉色大變,齊齊道:
“禁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