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正是清平公主身邊的女官金屏,她當即深施一禮,旋即跪倒在地,連連叩首,“淩州太守田紋庸碌無能,延誤追尋時機,還請殿下救救我們家公主!”
她語氣幹脆利落,一聽便知是宮中訓練有素的心腹之人。李重翊微一颔首,冷冷掃了田紋一眼,随即擡手,示意劉風将她扶起。
“清平不僅是當朝公主,亦是本王同宗妹妹。此事,于公于私,本王都會傾盡全力查清。你且将她失蹤的詳細經過說來。”
金屏拜謝之後,挺直腰背應道,“多謝殿下。我家公主前日率衆命婦抵達淩州,因舟車勞頓,而距洛陽行宮尚有數十裡之遙。公主一向愛好軍旅風格,因此下令于大河邊安營歇息,不入驿館。”
“當晚,公主與數位女眷小酌幾杯,酒席間談及附近有一處小山包,雖不高,卻林木郁郁,聽聞此時山中有蕨菜與蛇莓可采。公主頓起興緻,次日早間,便命我等随行,乘車抵達山腳,辰時公主撇下左右,獨自上山。”
說到此處,金屏聲音一哽,眼中浮出痛色,“然而等至午時,我們在山下等候良久,仍不見公主歸來。我們急急上山尋人,隻見山中一棵樹下,有公主的披帛與籃子挂在枝上,公主卻蹤迹全無。”
上官若點了點頭,示意司馬橫将其言語記錄在冊,轉而問田紋:“田大人,此事你可曾核實過?”
田紋似是方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連忙答道:“啊……對,對。确是如此。”
金屏冷冷掃了他一眼,滿臉不屑,旋即轉向李重翊與上官若,語氣懇切,“若二位大人不嫌棄,可随奴婢前往公主帳中一觀。帳中原物未動,或許能查出些什麼線索。”
一行人循着金屏的引領,往清平公主的營帳而去。營地紮在大河分支的溪流旁,溪水潺潺,清聲悅耳,正沖刷着嶙峋的鵝卵石。
溪流上方是一片略高的平地,平地上星羅棋布立着幾座小型營帳,中間那頂最大者,便是清平公主的主帳,其餘帳幕環繞左右,宛如衆星捧月。
而帳前,竟有許多貴女正悠然自得地圍坐談笑,神情輕松,全無憂色。
其中一群女眷尤其歡快,笑語連連。
白家七娘——白娴,正與一衆小娘子鬥詩飲酒,身側侍女執鼓輕敲,衆人随着鼓點傳花。花落在誰手中,誰便需作詩一首。
白娴正低頭飲酒,忽然不經意地擡頭一望。
那一眼,便是她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之人。
李重翊高束金冠,身披改良後的輕型明光甲,雖褪卻了傳統铠甲的厚重,卻更顯英挺俊朗。他身後的猩紅披風獵獵翻飛,在這春和日麗的天光中,整個人仿若劍出鞘鞘,光芒逼人。
白娴怔住了,怔神不過片刻,又立刻回神,輕輕一個眼神示意身邊衆人,諸女便會意一笑。
鼓聲再次響起,正巧,卡在李重翊走得走近的那一刻,停了。
那朵紅花,恰停在白娴手裡。
身邊小娘子笑吟吟地道,“眼下正是榴花爛漫之時,七娘不如吟一首詠榴之作罷?”
白娴偷觑李重翊的方向,輕撚鬓發,緩步而起,嫣然一笑道,“那便獻醜了。”
隻聽她吟道,“夭夭紅焰照階前,欲語還羞立晚煙。半卷羅衣香未散,一枝風動似垂憐。新晴小院蜂頻度,悄寄春心向杜鵑。莫笑多情開未穩,花開時節自翩翩。”
“好!”
衆女齊聲喝彩,掌聲笑語不絕。
李重翊本欲徑直前行,紅色披風卻忽然一滞,忽然頓住腳步。
出乎上官若意料,他竟掉頭,朝那群娘子走了過去。
司馬橫興緻盎然地笑道,“有好戲看了。”
上官若正一心惦念着清平公主之事,心焦道,“看什麼好戲?”
趙玄英立刻湊到她耳邊,眼珠一轉,低聲道,“你可不認得那位小娘子?那是白家的七娘,就是太後想給殿下賜婚的那一位!”
上官若微微一怔,終于恍然。
她與二人并肩站定,三人抱臂頗為好奇地看着,目光齊刷刷落在李重翊的身上。
莫非今日,當真要上演一出郎情妾意的佳話?
隻見白娴正待盈盈一拜,誰知李重翊卻倏然開口,語氣冷如冰霜:
“諸位娘子,好雅興。清平公主失蹤未歸,你們卻在此吟詩飲酒,豈不荒唐?”
白娴臉色霎時漲紅,轉而又泛起死白,嗫嚅道:“我等……并未失禮,隻是……隻是見石榴花開得好,便……”
李重翊目光犀利,冷冷掃過她。
“白七娘,本王記得,清平公主待你不薄。此次進香,特意點你随行,還賞你半幅公主的車駕與珠翠首飾。你如今竟在她生死未蔔之時飲酒作樂,你的良心,莫不是被狗吃了?”
白娴心一橫,雖然李重翊斥責得狠,她卻不肯放棄這個寶貴的機會。她惶然擡頭,眼光楚楚,“殿下,七娘知錯了。”
她走至旁邊,折下一朵石榴花,遞向李重翊。
“七娘願以這枝花,向您賠罪。”
趙玄英眼睛一亮,悄聲對上官若道,“來了,好看的來了!”
李重翊盯着那枝花,露出個不明意味的笑。
隻有上官若看得出,那是個怒極反笑。
“七娘子。”他輕輕開口,聲音卻如劍鋒掃過朔風,“你瘋了嗎?”
“你最該賠罪的,不是本王,而是本王那可憐的妹妹,清平。”
說罷,他猛地轉身,胫甲撞擊劍鞘,發出一聲不耐的脆響。
眼前,上官若仍饒有興緻地望着他。
他心中怒火更甚。
“再說。”李重翊狠狠甩下一句話,“本王素來喜歡翠竹,這些紅的紫的,莺莺燕燕的,一律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