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清平公主失蹤了?”
上官若瞪圓了眼睛,驚異道。
暮春時節,水聲潺潺,她與李重翊正策馬行于大河之畔。陽光透過春堤垂下的柳影灑落在李重翊铠甲上,斑駁生光,熠熠生輝。
李重翊隔着春意偏頭看她,輕輕颔首,“是。陛下為此事焦急萬分,将我從剿匪一線緊急調回,命我領大理寺諸官,盡快查明清平下落。”
他語調微頓,神色微沉,“據報案人淩州太守田紋所言,數日前,清平公主率數十名貴婦、官眷自長安出發,拟赴洛陽白馬寺進香。誰知昨日一行人在淩州紮營歇息時,清平竟在白日辰時獨自上山采野蕨與蛇莓果後,至今未歸。”
上官若低頭沉思,指尖不自覺地纏繞着馬缰,将其層層纏住腕間。
李重翊一見她這熟悉動作,輕啧一聲,便伸手分開她手腕與馬缰,“夾闆吊了四十日,方才拆掉,你還嫌傷得不夠重?”
上官若笑了笑,随即又收起嬉意,正色道,“那她近日可與什麼人有過密接觸?”
李重翊點頭,“她貼身侍女有三人,均稱公主當日忽起興緻,說要去山上采野草,辰時前往,之後便沒了蹤迹。”
上官若正欲再問,身後忽然傳來兩道節奏不一的馬蹄聲。熟悉的聲音伴着馬聲傳來:
“安王殿下——上官寺正——”
李重翊一回頭,瞥見司馬橫與趙玄英并駕而來,俊朗的臉立時黑了半邊:“你怎麼把他們倆也叫來了?”
上官若眨眨眼,“不是殿下您說,要我帶人手與您會合?”
李重翊咬牙。
什麼人都行,就是趙玄英不行。
他一揚馬鞭,不料趙玄英偏偏輕快追上,側身與他們并排而行,還笑嘻嘻拱手道,“殿下,賀您封王;上官寺正,賀您升遷。”
升遷之事,得從一月前說起。那時紅衣女鬼案告破,涉事名冊呈遞禦前,聖人翻閱卷宗良久,面色不動,反而先命年逾五旬的韋複退職,順水推舟地将一段舊賬一筆勾銷。
哪料李重翊不肯就此罷休,當即拱手道,“陛下,不妨細覽此文,寫這公文之人,行文犀利、立意精妙。阿翊鬥膽,為她求個官。”
聖人閱後,眼光定在公文末尾的署名上,微微颔首道,“寫得确實不錯,書法也好。上、官、若,是你手下的人?”
李重翊一笑颔首。
聖人遂一拍龍案,笑呵呵升了上官若的官階,自七品主簿擢升為六品寺正。
彼時,齊王和韋世功面色極差,而清平公主李清霓捏着白玉骨扇,沉默不語,一雙李氏獨有的栗色眼眸裡卻浮動着一絲難掩的波瀾。
然而齊王未曾想到,真正令他坐立難安的,是聖人的下一句話——
“你入大理寺以來,幾件案子都辦得極為漂亮。來人,令太常寺擇一吉日,封你為安王。”
自此,長安雙王并立。
衆臣看李重翊的眼神,皆多了幾分揣測與忌憚。
可衆官不知道的是,他對王位本無多大興趣,那日齊王與韋世功狼狽的臉色,才是令他心頭快意之源。
從回憶中脫出,他本想敷衍趙玄英幾句,誰知後者已從懷裡掏出一枚珠钗,低聲湊到上官若身旁道,“這是我妹妹說最時興的款式。她買了兩個,剩下一個便讓我轉贈給你,權當賀你升官了。”
上官若欲推拒幾次,那珠钗終還是落入她掌中。
然而,未等她收好珠钗,忽有一隻修長幹淨的手探來,将那枚珠钗抽走。
上官若訝異擡頭,卻見李重翊打量着那枚珠钗,鋒利的眉眼一挑看向趙玄英,道,“你既知本王身份,豈不知親王車駕,非得本王許可,不可并行?”
“那上官大人為何可以……”
“她是王府近臣,得了本王親允。”李重翊話鋒一轉,“你,退後去。”
趙玄英急急道,“可是,那珠钗……”
李重翊一挑眉毛,舉起珠钗道,“行賄的證據,沒收了。”
趙玄英身為伯爵之府的嫡長子,向來不在口舌上落下風,即便面對親王也不服輸,正欲反駁,夾在二人之間的上官若卻蓦地高聲一句,如缰繩般勒住兩匹嘴上鬥狠的野馬——
“你們瞧,那可是淩州太守和公主府的人?”
二人循聲望去,果然見前方“淩州”界碑下,聚着一群人,聲勢浩蕩。
為首之人蓄着一绺山羊胡,顴骨高突,雙眼圓睜,身形清瘦,生得一副老派文人的模樣,正是淩州太守田紋。他身後跟着幾名身穿桃紅襦裙、系鮮紅結扣的婢女,皆為公主府中的随行人。
李重翊一下馬,田紋便如驚鳥般抖了三抖,連聲音也帶着一股不安的哆嗦。
“下、下官田紋,拜見安王殿下、上官寺正……哦!噢……忘了說……下官,是淩州太守……”
他三個字一結巴,好不容易将一句話講完,卻又陷入躊躇之中,似乎根本不知道下一句該如何開口。
李重翊眼風一挑,冷冷掃他一眼,将馬鞭扔給劉風,“你便是淩州太守田紋?田家素來庸碌無聞,好不容易出了你這個探花郎,怎地連句話都說不清楚?”
“探花郎”三字出口,上官若心中頓時一動,眼中閃過一道微光。
這個田紋,原來正是那個“田家”的族人。
那個曾替香蝶(寶松)僞造出身,與齊王狼狽為奸的田家。
她定了定神,暫時按下疑慮,語調柔和道:“田大人不必緊張,先将案情從頭細細說來。”
然而她話音未落,便被一道尖銳女聲打斷。
“他能說出個什麼來!”
一個高梳雲髻、吊梢眼的婢女氣勢洶洶地走上前來,神情淩厲,旁邊兩名婢女輕輕拉了她一下,卻被她一手甩開。
李重翊見她,眉心微動,出聲喚道,“金屏?你也随你家公主一同來了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