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開口讓程澍别亂來，畢竟遊時霖剛剛才康複，萬一摔了怎麼辦？可看着兒子笑得亮晶晶的小臉，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出口，隻是腳步放緩了些，默默跟在他們身邊。

三人就這麼并肩走出病房。

程澍頂着亂糟糟的雞窩頭，肩上扛着笑得歡快的遊時霖，遊稚則提着所有随身物品走在一旁。任誰看過去，都是一幅溫馨圓滿的一家三口畫面。

他們穿過醫院走廊熙攘的人群，一起走向那輛黑色的豪華轎車。程澍穩穩地将霖霖放進後排安全座椅内，替他系好安全帶，确認無誤後才繞回到駕駛座。

他坐下，系上安全帶，深吸了一口氣，穩穩發動引擎，車子緩緩駛出醫院停車場，駛入清晨還微涼的城市街道。

車内隔音極佳，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皮革香與他習慣使用的沉穩木質調香氛。遊稚坐在副駕駛，霖霖安穩地坐在後排兒童座椅上，晃着小腿，開心地東張西望，絲毫沒有剛出院的疲憊。

程澍一邊駕駛，一邊透過後視鏡看着遊時霖，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笑意。

然而遊稚看着這輛過于奢華的車，眉頭微微蹙起。

程澍察覺到他的不适，主動開口道：“我以後換輛車。”

遊稚挑眉看他一眼，程澍輕咳一聲，略顯不自然地補充：“這種不太适合帶孩子，我換輛更實用的，比如……那種适合家庭的。”

他本想說minivan，話到嘴邊卻覺得這詞太不像自己，語氣也變得含糊。

遊稚淡淡道：“算了，别亂花錢。以後開我的車吧，而且……我隻買了一個車位。”說着，他打開車載導航，輸入了家的地址。

“回家吧，跟着導航走。”

程澍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目的地，心頭微微一跳。

家。

這是他第一次去遊稚的家，沒想到竟然是直接拎包入住。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不自覺收緊，心跳忽快忽慢。窗外的清晨街景在視野餘光中掠過，像錯落有緻的音符，在他心弦上輕輕敲擊。

車輛駛入一片安靜的小區。這裡沒有宏偉的雕花大門，沒有退伍特種兵組成的安保團隊，也沒有專屬電梯或地下車庫，隻有整潔幹淨的步道，兩旁栽着郁郁蔥蔥的小樹。孩子們在遊樂區追逐打鬧，一群大爺大媽在健身器材旁熱火朝天地鍛煉。

程澍将車停在訪客專屬車位，下車後望着眼前這棟普通的居民樓。

他站在這裡，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和遊稚的世界，有多麼不同。

這裡沒有連通私人電梯的封閉式車庫、沒有恒溫恒濕的入戶玄關、沒有系統語音播報歡迎詞。連小區的安全設施，也隻是普通的鐵藝栅欄，靠物業發放的門禁卡進出。

當他們一行三人走進屋内時，這種差異感更為強烈。

三室兩廳的空間不大，卻布局緊湊、井然有序，每一寸都被充分利用。客廳裡是一套布藝沙發，沙發上搭着柔軟的毛毯，茶幾上随意擺着遊時霖的小玩具，陽台角落則放着幾盆綠植。

沒有定制香氛，沒有隐藏式音響系統，沒有自帶氣候調節的智能玻璃。窗外的風就是風，陽光透過布簾灑進來，有着真實的溫度。

沒有任何奢華的裝飾，甚至可以說是簡樸。

但卻讓人莫名安心，充滿溫度。

牆上貼着霖霖的塗鴉畫，和他在遊稚辦公室裡見過的一樣。那時候他嫌辦公室太雜亂，擅自讓人重新裝修，連這幅畫也被當作“雜物”一起清理掉了。他現在才反應過來，怔了一瞬，低聲開口：“那幅畫……對不起，是我弄丢了。”

遊稚正在收拾東西，聞言輕輕一頓，沒擡頭，隻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算了，以前的事，翻篇吧。”

餐桌上擺着未來得及拆封的快遞，廚房中彌漫着淡淡的檸檬清香——那是真正用清潔劑擦拭台面留下的味道，不是程序設定的每周一變的香氛。

這一切都不是展示用的，而是真實有人生活在其中的空間。

程澍站在玄關，有些手足無措。

遊時霖早已熟練地脫掉鞋子，一蹦一跳跑進客廳，還回頭朝他招手：“爹地快進來！”

程澍這才回過神，連忙低頭想要脫鞋。

遊稚看了看他的腳，出聲制止：“你先進來吧，家裡沒有你能穿的拖鞋。”

程澍點點頭，緩緩邁步走了進去。

他，真的要住在這裡了。

遊稚随手把出院文件放在茶幾上，環顧了一圈，發現家裡有些淩亂。上次急匆匆趕去醫院照顧遊時霖，一切都沒來得及收拾。

“你的東西先放到書房。”他說着，卷起袖子，準備整理這幾天在醫院耽擱的家務。

程澍應了一聲“好”，拖着行李箱走進書房，遊稚則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查看食材。

冰箱門一拉開，一股不太新鮮的氣味撲面而來。

果然，住院的這段時間裡，一些食物已經變質了。

遊時霖跟在他身後，好奇地探頭看着，眨着大眼睛問：“爸爸，是不是有東西壞掉了？”

遊稚拿起一盒開封過的牛奶，擰開瓶蓋聞了聞，果不其然地皺了皺眉：“嗯，壞了。”

他利落地将變質的牛奶倒掉，扔進垃圾袋，又陸續檢查了冷藏室裡剩下的熟菜和水果。切開的水果早已幹癟，熟菜也過了保質期，隻能全部處理掉。

霖霖在一旁認真地幫忙，把爸爸遞過來的包裝袋一個個丢進垃圾桶，小臉寫滿了投入與專注。

“爸爸，我們的牛奶沒了！”霖霖仰頭提醒。

遊稚掃了一眼已空出一半的冰箱，發現不僅是牛奶，雞蛋、蔬菜、肉類也都所剩無幾，甚至連基本的調味料都快用完了。

“看來必須去一趟超市了。”他低聲自言自語。

遊時霖眼睛一亮，興奮地眨巴着眼：“那我們可以買好多好吃的對不對？”

遊稚無奈地笑了笑，揉了揉他的頭：“先買必須的東西，零食不可以吃太多哦。”

記錄完需要補充的食材和日用品後，他直起身，轉而走向書房，想看看程澍整理得如何。

這個房間既是書房，也是臨時的客房。

書架上整齊排列着各類專業書籍，靠窗的書桌上擺着分類歸檔的文件和一盞溫暖的小巧閱讀燈。靠牆的位置放着一張簡約的會客沙發。

程澍站在沙發前愣了一下，心裡默默估量了一下長度，好像不太夠。

但這就是他接下來要睡的地方。

他沉默片刻，沒有說什麼，隻是俯身拉開行李箱，開始整理物品。

然而，他很快意識到，他低估了自己對生活瑣事的生疏。

他先是笨拙地将衣服疊好，試圖塞進櫃子裡，但沒想到抽屜比他想象中要小，衣服卡在一半進退兩難。他隻好重新折疊，結果因為手法不熟練，折出來的衣服皺巴巴的，完全無法入眼。

接着，他翻遍了行李箱，才發現自己帶的幾乎全是西裝、襯衫和羊絨衫，而内褲、襪子、毛巾、牙刷這些生活必需品——一個都沒有。

程澍盯着空蕩蕩的櫃子，神情微妙。

他當然知道這些東西的重要性，隻是……他從沒收拾過自己的行李。

出差、留學、旅行，這些事從來都是助理或家政提前安排妥當，他隻需要出現在車裡或機場即可，從來不必為這些瑣事操心。

站在這間不大不小、帶着生活氣息的書房裡，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在人生最基本的層面上，有着可笑的空白。

這時，房門被推開。

遊稚站在門口，看着他一臉糾結地盯着櫃子，眉梢挑了挑。

“……你在幹嘛？”

程澍轉過頭，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輕咳一聲：“我……在收拾。”

遊稚掃了一眼他手中皺成一團的襯衫，又看了眼櫃子裡亂七八糟的折疊衣物，神色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