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個小時沒睡覺,小杭總監的意識主控台現在正處于疲勞過後的抽風狀态。他真的很害怕自己的腦子又響起前同事那雄壯又嬌柔的聲音……
“求你,千萬别問。就,别問。”
故作平靜地歎了口氣,杭帆試圖用微笑來掩飾住嘴角的抽搐。
别問?
這話在嶽一宛心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問号。他不由稍稍咀嚼了下這句話的意思,又仔細瞧了瞧杭帆:隻見此人雙眼放空,神色安詳而面容皎然,唇邊還挂着一點欲說還休的微笑。
釀酒師的心輕輕地皺了起來,像是一顆在酒中浸泡太久的青梅,不自覺地擠壓出了酸酸的汁液。他隐約覺得有一些不爽,卻又沒什麼道理地為自己的這份不爽而生出了幾分心虛來。
——成熟點兒吧,Iván。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焦慮地在腦海裡響起。
——你不能一天天地就隻想着自己,對吧?不然這和你三歲的時候,硬要去搶艾蜜的玩具的行為又有什麼區别?
那個嘟嘟哝哝着聲音似乎比現在的嶽一宛要年輕上許多,咬詞吐字的速度也更快更含糊些。
從那故作冷靜卻又不乏孩子氣的腔調裡,他聽出一絲搖晃着的不安。青春的,惶恐的,不知在渴望何物卻又畏懼被渴望之物所拒絕的不安。
“昨晚我在線上問你要不要來吃宵夜。半小時内問了三次,你連理都沒有理我!”
這本來應該是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話。
但在嶽一宛走神的瞬間,略顯受傷的真實心情已經自作主張地從他的喉嚨裡滑落了出去:“但結果,你卻是在跟别人聊了一晚上的天?唉,杭帆同志,我得說,你實在是辜負了宵夜對你的一片真心啊!”
“啊?昨晚?”
杭帆才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你什麼時候給我發過消息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陣,當事人之一猛然瞪大了眼睛,锵啷一聲掉下了手中的勺子。
是的,小杭總監終于想起來了:起因不過是某位總部員工犯下一點小錯,Harris又毫不意外地開始借此發起癫來,并公然宣布要開通企業微信的會話存檔功能,日後由人事部門定期抽查員工的企業微信對話記錄,“以後,再有在上班時間裡聊閑天的,一律扣錢處分!”
一石激起千層浪,羅徹斯特酒業的大小工作群裡登時罵聲四起,滴滴嘟嘟的信息提示音響得如聒噪群鴉般不絕于耳。
遠在斯芸酒莊的杭總監正剪素材剪得心浮氣躁,幹脆直接在企業微信上點了登出——眼不見心不煩,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Harris的德行。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杭帆滿懷歉意地向嶽大師深深低頭:“真的非常對不起,因為Harris說以後要查所有人的對話記錄,氣得我昨晚直接登出了賬号……不好意思,是沒看到你的留言!嶽大師能不能代我轉告夜宵大神,這次就暫且原諒小的一回吧?”
在鍵盤上飛快下跪并光速向對面道歉,可謂是當代社會人的一整套絲滑小連招。
跪了,但在心裡在大罵對方傻逼;道歉,但一點都不真的感到抱歉。
可在那雙漂亮的、像漆黑夜空裡閃爍着的遠星一樣眼睛裡,嶽一宛意外地發現,杭帆的道歉似乎總是真心的。
這個人從來不為敷衍了事而輕率随意地表示抱歉——認為自己沒有做錯的時候,杭帆的嘴唇總是抿得像上鎖一樣緊。
嶽一宛見過這樣的杭帆,也聽到過對方與Harris在電話裡對峙時那不卑不亢又據理力争的場面。
可就是這樣的杭帆,卻會一些再瑣碎不過的小小失誤(連嶽一宛都得承認,他原本确實就隻是想要稍微無理取鬧一下),誠摯地說出“對不起”。
哎呀,嶽一宛偷偷地想。不過一聲道歉而已,這是樁多麼微不足道的小事啊!
可自己又是為什麼會忍不住彎起了眼睛,就好像是有軟乎乎又毛茸茸的小貓,正緊緊地貼在心口上一樣呢?
臆想中的小貓咪還在嶽大師的胸口蹭來蹭去,吃完了豪華早飯的杭總監已經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
“就以往的通宵經驗而言,”精英社畜的語氣中自有一股視死如歸的淡定氣質:“我可能無法清醒地撐到中午十二點之前。所以,嗯我看看,滿打滿算,我們應該還有四個小時。”
“感覺沒問題。我肯定能活着爬回到自己的床上。”
杭帆自信滿滿地舉起了手裡的運動相機。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揣上了這些工作用設備的?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