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和緩起伏着的丘陵上,斯芸酒莊擁有近五十公頃的葡萄種植園。
五十公頃,也即是五十萬平方米。對于自幼生活在東南沿海城市的杭帆而言,已然是一個廣大到讓人徹底失去實際概念的面積。
和所有那些有志于成為世界頂級名莊的酒莊一樣,斯芸也在葡萄園裡實行着高度精細化的田間管理——按照土壤條件、光照環境等的不同,五十公頃的種植園被仔仔細細地劃分成了七百多個小田塊,以便人們能更好地照料那些嬌貴又堅韌的釀酒葡萄。
七百多個地塊,像七百多片拼圖一樣散落在山陵與丘谷之間,無數條相似又曲折的田間小路,散漫地串聯起無數塊邊界歪斜的田地。
如果路癡的世界裡也有迷路專用的地獄,那葡萄園就在最令人絕望的第十八層。
但這些令人迷茫的田塊卻難不倒嶽一宛。
他熟知斯芸的每一塊葡萄田,就像是人熟悉自己的十個手指:他隻要遠遠地看上一眼,就能說出任何一塊田的編号。即便是在現下這個葡萄藤還沒抽芽的日子裡,所有的藤條都隻是光秃秃皺巴巴的枝條的時候,他也能随口報出它們的品種與年齡,包括在三五年前被種下後又拔掉的那些。
杭帆毫不懷疑,就算給自己一張Excel表格,他在電子表格裡檢索尋找對應數據的速度,都不可能比嶽一宛開口的速度更快。
杭帆不是馮越,他自認與那個精瘦又傲慢的男人毫無相似之處。但他也承認,連馮越那樣高傲到不可一世的人都會被嶽一宛所折撼的原因,自己也并非是無法理解:
酒莊和葡萄園,這裡就是嶽一宛的應許之地。
行走在這片土地上的時候,他的步履輕敏,對自己所選擇的方向與道路都充滿了一種無需訴諸于語言的自信。斯芸的首席釀酒師無需向人描述他對自己的職業所懷抱着的激情,任何長眼睛的人都能一目了然地從他身上看到這點。這種獨特而又令人目眩神迷的氣氛,就像是主角走上舞台時的那令萬衆屏息的一瞬。
“嗯?怎麼突然不說話了?我還以為你至少得反駁一兩句呢。”
走在斜前方半米的距離上,嶽一宛突然回過頭來,噙笑的眉眼像是一個藏着糖果的陷阱。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把馮越留下的那些照片告訴你。杭帆業已脫缰的大腦正瘋瘋癫癫地犯着嘀咕。
因為不管是求愛還是報複亦或是别的什麼高深目的,說到底,馮越的行為都是圍繞着“嶽一宛”這個名字打轉的。
理性在杭總監的腦子裡左右互搏,一邊在說當事人最基本的知情權應該得到尊重,一邊又在說但馮越不就是想借助别人的手完成性騷擾行動的最後一環嗎。與此同時,杭帆的感性正扶着腦海裡幻想之牆大聲幹嘔,嘶吼說這種事情如果發生在我自己身上,還是永遠都别告訴我比較好。
“我在想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嘴篡了大腦的位,杭總監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說什麼胡話:“這條路我們以前是不是走過?是路邊有池塘的那個方向?”
名師未必出高徒,嶽一宛也救不了真路癡。
斯芸的首席釀酒師仰天長歎,一記爆栗彈在了杭帆的腦門上:“你這麼路癡,就不怕我把你帶去菜市場賣掉?論斤稱!”
“我相信法治社會。”杭帆答非所問,“說起來,你見過視頻網站上的那些職業屠夫沒有?分豬肉可是一項技術含量很高的重體力活兒。我有将近七十公斤呢,你行嗎?”
這人是困得在雲上飄了吧?嶽一宛冷笑。七十公斤不到,拎一個你也能算是重體力勞動?這小子難不成以為自己挺沉?
這可真是被你給看扁了!回頭高低要讓你瞧瞧嶽大師在健身房裡硬拉一百二十公斤的實績!
“喔?是嗎?”
某位釀酒師一邊在心中磨刀霍霍,一邊在臉上露出了陽光燦爛的笑容:“這麼有教學意義的視頻,下次千萬記得分享給我,讓我實踐實踐。”
距離酒莊最邊緣的葡萄園大約幾百米處,是一大片未經翻整的荒蕪坡地。視線越過滿是碎石與雜草的山坡,便能遠遠看見一座依偎在小山包腳下的村莊。
“那邊是玉花村。”嶽一宛說。
不用擡頭,他就是知道杭帆正在看向哪裡:“斯芸酒莊的絕大多數葡萄田,都是向玉花村的村民租借來的。”
他們在新修的山路邊停下腳步,杭帆立刻麻利地抄起了肩帶上挂着的那台單反:長焦鏡頭像是山鷹銳利的雙眼,清晰地為他捕捉到玉花村内部的景象:一座座矮矮的斜頂小屋,就像是一塊塊憨厚的積木玩具,橫七豎八地擺放在山腳下,笨拙又坦誠地展露出了當地特有的質樸風情。
能看出來,玉花村的面積不大,但村中的道路卻都是一條條平整寬闊的水泥地面。早春的陽光一照,鏡頭裡的路面無不幹淨得雪白發亮,如同兩排笑出來的大白牙。
“我們是要去玉花村?”
收起單反,杭帆頗有些夢幻般的憧憬——他已經看到了,玉花村裡開有好幾家農家樂呢,那肯定會有很好吃的當地菜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