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不止是‘看起來’像你的KPI,現在‘聽起來’也像是你的KPI了嗎?”
嶽一宛要笑不笑地問。
“不,那倒也不是這樣。”
杭帆是真的太困了,這讓他暫時失去了能夠捕捉到嶽一宛語氣中那絲微妙不滿的敏銳:“我隻是覺得,與任何後期添加的字幕與配音相比,對觀衆而言,還是你本人的聲音會更有說服力一些。”
“哈。”首席釀酒師頗不以為然。
“你想說服觀衆什麼?”抽掉了嗓音裡的款曲調笑,嶽一宛語氣平淡得近乎于嚴厲了:“‘史上最低價,手慢無,所以趕緊下單吧’——是這樣的說服嗎?那你或許該找個廣告專用的配音演員來,他們比我更專業。”
杭帆能感覺到,這個話題顯然讓嶽一宛不太高興。但他困倦的大腦已經失去了反複斟酌的能力,隻能像傾倒存錢罐那樣,把真心實意的言辭一股腦兒地全都倒了出來。
“不是那種。”他說。
杭帆的聲音有些含混,不像是在和旁人對話,倒像是自己跟自己大聲咕囔着什麼似的:“推銷口号?不行。你不适合說這種話,你那是在推銷嗎?你那是在挖苦我們所有人。”
“但你适合說剛才的那些話,和葡萄園有關的,或者是與釀酒有關的話題。”杭帆喃喃,“在那種話題裡,你就連說話時的音色都比平時更加的多彩。”
你的聲音,那聲音裡抑頓揚挫的音節,如糖果般迸發着純粹歡樂的詞句,還有那由激情所驅動的、有如銀河裡飛馳過旅行列車般夢幻、又長得近乎不見尾的句子。
還有什麼樣的熱忱與信念能與這聲音相比呢?就好像葡萄的世界在你眼裡有五千六百種不同的奇妙顔色,而我們其他人就隻是暫時地看不見這點——而我們終究會看見的,因為你聲音已把我從單調無趣的盲目中拉扯出來。
詞語鋪砌成道路,知識構築成磚牆,熱愛與虔心像風與翅膀一般推着我向前,直到我能用自己的眼睛看見你所看見的事物——看見葡萄斑斓缤紛的色彩,看見杯中酒裡贻蕩着的萬載風月與波光。
在自己的唇齒之間,杭帆努力尋找着合适的詞彙。
他其實也沒指望過嶽一宛能同意自己使用他在素材裡錄進的原聲——但他卻想要嶽一宛能夠明白,“在你全部的那些解說裡,在你那些事無巨細的、關于葡萄、風土與酒的講述中,我在那之中看見了你,我看見一顆赤忱的心。”
在這份熾熱的誠意面前,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鐵石心腸到不被打動。
我希望你的聲音能被聽見,從而令這份誠摯的熱愛被感知——如果,也有人能像我一樣,因為被你對葡萄酒的熱愛所打動,而開始邁出品嘗與理解的第一步的話,終有一天,他們或許也會喝到由你所釀造的那些酒吧?
“這對于你來說,算不算是距離‘讓每個人都能喜歡上葡萄酒’,‘讓每一個人都能品嘗到我釀造的酒’的夢想更近了一步呢?”
“但你不同意我在視頻裡使用你原聲,這也是很正常的,我能夠理解。”
杭帆說,内心裡其實并沒有什麼太大波瀾。這隻是他自己的真實想法,混雜了一些基于沖動而說出的天真願景——但這并不意味着嶽一宛就非得接受不可。畢竟這家夥本來就看不慣營銷嘛。
“我就隻是這樣稍微想了一想,”杭總監說,“希望你也不要為此而感到為難。”
他真是在太困了。眼睛看到那些終于停下來的小羊羔,杭帆甚至都已經開始把它們幻視成了自己床上的枕頭與羽絨被……
像是過了有一萬年那麼長(小杭總監都困得快要舉着相機原地睡着了),嶽一宛欣然開口說道:“你想用的話,那就用吧。”
“畢竟,我帶你來看小羊,本來就是讓你拍工作素材的嘛。”他說,好像這是什麼杭帆早該知道的事情似的:“明明有素材卻不讓你用,那得顯得我有多壞啊。”
“——啊?”
杭帆簡直疑心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與營銷行為勢不兩立的嶽大師,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你在‘啊’什麼,”嶽一宛嗤得一聲笑了出來,“先前不是你說的?斯芸的官方賬号上,點擊量最高的一條,竟然是野貓在酒莊門口曬太陽打呼噜的視頻。”
“貓都可以成為你的KPI,那羊肯定也可以吧!”
嶽大師很是為自己的聰明才智而感到得意。
雖不明白此人是從哪裡來的自信,但困到腳下都開始搖晃的杭帆,還是認真點了點頭。
“那,謝謝你……?”
“大恩不言謝。”嶽大師歎着氣,眼疾手快地扶了杭帆一把:“你還清醒着嗎?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錄夠了今日份的酒莊宣傳素材,兩人轉身就要往回走,就聽落在後頭Antonio,正用他那夾生不熟的中文大叫起來:“Ivan老大!那這些羊要怎麼辦啊,它們根本就不聽我的——哦不!别再撞我了!你們這些小魔鬼!”
“你都能撇下老劉獨自去開車接羊了,我相信,你一定有能力獨自把這些羊都趕進羊圈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