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古蘭陵郡,今屬山東地界。
郁金香者,謂其醇厚芬芳;琥珀光者,稱其光豔動人。
斯芸有此美酒,故名“蘭陵琥珀”。
自豪之意,無需言表。
可看嶽一宛的臉色,這位年輕的釀酒師卻半點都沒有要為自己的作品而感到驕傲的意思。
“……行。”
倒好像是有人正拿槍逼他點頭一樣。
在羅徹斯特酒業的展位前,等待試飲的客人們已經摩肩接踵地排成了長隊。考慮到老人家的身體情況,杭帆暫時把相機托付給了嶽一宛,拿起兩張參展證走向了展台的工作人員。
不一會兒,杭帆拎着一支還未開瓶的“蘭陵琥珀”回來了,另一隻手上還捧着醒酒器。
“那邊的負責人說,今天其實沒準備開‘蘭陵琥珀’來給客人試飲。”
小杭總監從口袋裡掏出借來的海馬刀,對嶽一宛說:“但我出示了你的工作證,他們就立刻把給了我這一整瓶。”
“哈”了一聲,嶽大師接過那支酒:“看來我的面子還挺大。”
螺錐的鑽入深處,軟木塞乖巧地跳出了瓶口。嶽一宛擡起右手,酒液便立刻如湧泉般輕快沿着傾斜瓶口墜落而下。
那如絲線般長縷不絕的纖細殷紅,重重地垂落下來,又輕輕跌落進醒酒器的肚腹中。胭脂紅色的大片水幕,正像是一脈溪流撞碎在了玻璃的絕壁上,淋漓地翻騰出喧嘩的水聲。
“神乎其技!真真的神乎其技!”
這套堪稱是近景表演式的醒酒動作,不僅吸引來了一群駐足圍觀的路人,就連Gianni老先生都連連擊掌贊歎不已:“我得說,Ivan,不管看過多少次,你的醒酒技術都是這麼的激動人心!”
杭帆更是看得大為震撼,“你……你平時都是這麼醒酒的嗎?”
有這般富于觀賞性的絕活,怎麼也不早點拿出來表演一下!
“這也是釀酒師的必備技能?”
“不是。”嶽一宛回答得幹脆,“跟着油管視頻學的,很多年以前了。”
“非常花俏,非常浮誇,但是很有用。”Gianni笑呵呵地沖着杭帆使着眼色,“這也是非常Ivan的風格,你說是吧?”
呃。杭帆心中生出了一些無知的羞愧:原來這套花裡胡哨的醒酒動作是有用的嗎?不是為了單純耍帥?
杭總監正在反省自己最近是否過于不學無術,邊上的嶽大師卻淡淡地插了一嘴道:“放心,這題确實超綱了。醒酒的内容我們還沒開始上呢。”
所謂醒酒,就是讓新開瓶的紅葡萄酒與空氣進行适當接觸。在柔和的氧化反應作用下,幹澀單甯會漸漸變得圓融而絲滑,如同枯槁的美人重返盛年。
“要完全激發它的香氣與口感,一般而言,我們會尖晶将‘蘭陵琥珀’在醒酒器裡靜置一小時以上。”
嶽一宛一邊說,一邊執起了酒杯,再度将醒酒器中的酒液傾倒成了紡紗般精細的一縷。
“但是,隻要能夠大大增加酒液與空氣的接觸面積,它也可以在短時間内就迅速地蘇醒。”
淺淺斟至杯中四分之一的位置,嶽一宛終于放下手中的玻璃容器,道:“醒酒的動作與器皿都隻是外在的表現形式,而它們最終都隻服務于同一個目的——令葡萄酒更快更充分地接觸到空氣。”
“隻要能讓手裡的葡萄酒變得更好喝一點,我不介意在大庭廣衆之下表演這番猴戲。”
說着,他向Gianni老師遞出了酒杯,渾不覺自己的指尖正因用力過度而擠壓出了青白色。
當事人自以為沉穩的僞裝并沒能夠蒙蔽杭帆的直覺。一個模糊的閃念,如電光般迅疾地竄入了旁觀者的腦海。
——難道,嶽一宛是在緊張?
小杭總監恍然大悟。
對啊!作為嶽一宛的師父兼斯芸酒莊的前任首席釀酒師,Gianni老先生點名品嘗“蘭陵琥珀”——這不就是老師來檢查你的作業了嗎!
杭帆飛快地扭過了頭去,以免自己當場就發出大不敬的快樂笑聲。
在嶽一宛的屏息注視中,Gianni将酒杯放到了自己的鼻子底下。
老先生先是簡單地聞了聞氣味,然後又晃動了幾下杯身,重又深深地吸入一大口氣——他聞得用力又認真,就好像是要把這支葡萄酒的香氣輸送進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裡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