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香氣。”他評價道,“讓我想到我在斯芸的第一個春天。天空是淡淡的藍色,沿路的山坡上開滿了粉紅的桃花與淡白的李花。層次簡單,但很有生命力。”
“還有一些……啊,我認為應該是玫瑰花的香味。是清晨五點,新鮮的帶着露水的一支玫瑰,優雅,清冽,還有着絲絨花瓣的質感。”
微笑起來的時候,老先生連臉上的皺紋也變淡許多:“很多年以前,我們也在酒窖後面種過幾株玫瑰。那可真是甜美的香氣啊,你還記得嗎?我們還常用它們和水果一起熬成醬,做成點心,或是抹着面包吃。”
“我記得,因為那玩意兒比赤霞珠的果皮還澀嘴,Gianni。”
他的得意愛徒一點也不捧場,隻是抱起了胳膊,又是歎氣又是搖頭地嘀咕着:“你們能吃得下去,完全隻是因為Darlan夫人往裡面加了緻死量的砂糖。”
“多虧了你的醒酒技術,Ivan,這支‘蘭陵琥珀’已經被完全地喚醒了。”
做老師的那個隻假裝什麼也沒聽到,陶醉地悠遊于酒杯的世界裡:“果實的味道聞起來很甜美,像新切開的無花果,還有新摘下來的紅李子,令人感到發自肺腑的愉快。我要是沒猜錯,應該是用晚收品種制的吧?”
嶽一宛點了點頭,“晚收的馬瑟蘭葡萄。”
他的聲音有些忐忑,還夾雜着幾分明顯的拘謹,就好像是在畢業答辯上交出了一篇漏洞百出的論文:“還混釀了一些赤霞珠,和少量的西拉。”
“很完美的采收,對成熟度的控制非常精準。”Gianni疊聲贊歎:“還有,這可愛的奶油與甘早的香氣,哈哈,這是在橡木桶中陳年而得到的結果吧?十二個月,還是十八個月?”
“十六個月。”嶽一宛回答,“原計劃是桶陳十八個月的,但十六個月的時候,我覺得再放下去就會有點‘太超過’了。”
Gianni微微一笑,舉杯品啜了一口酒。
“非常飽滿的酒體,單甯的骨架也很踏實。酸度平穩,沒有過分鋒利紮嘴的感覺。”
他轉動着手裡的酒杯,灰藍色的眼睛輕輕地眯了起來,似是在細細回味着口腔裡的餘韻。
“斯卡拉大劇院的詠歎調,厚重,但又華彩飛揚。我願意将這支‘蘭陵琥珀’比作是這樣的事物。”
他笑着擡起了眼睛:“幹得很好,Ivan,斯芸酒莊應該為你而感到驕傲。”
面對老師的誇獎,斯芸的首席釀酒師隻是不置可否地撇了一下嘴。
在嶽一宛這個年紀的男人身上,這實在是個略顯孩子氣的動作,但杭帆和Gianni早都已經不以為怪了。
片刻的猶豫之後,嶽一宛最終放棄了任何形式的迂回,單刀直入地掀開了這個問題。
“我能請您誠實地告訴我嗎,Gianni老師?”
“作為釀酒師——不是作為斯芸的首席,也不是羅徹斯特集團的顧問。如果不考慮任何商業化的立場,隻是單純地從釀酒師的角度而言:你認為,‘蘭陵琥珀’是一瓶足夠好的酒嗎?”
放下酒杯,老釀酒師意味深長地看向他。
“‘足夠好’是要有多好,Ivan?這個世界上甚至還有很多人不喜歡86年的拉菲呢。”
“如果有人跟我說他讨厭86年的拉菲,我會和他擊掌三次并大力誇獎他的品味。”
嶽一宛回以他經典的反諷腔調。
Gianni老先生眨了眨眼,灰藍色的眸子裡漸漸流淌起了狡黠的笑意。
“啊喔,Ivan。”
他嗤嗤地笑起來,活脫脫就是一個正在對鄰家小孩惡作劇得逞的頑劣壞老頭。
“我發現了,你不喜歡自己的酒,是不是?‘蘭陵琥珀’,多動聽的名詞,可我就說你怎麼從沒在郵件裡提起過這個!”
無動于衷地,嶽一宛抱臂站在原地。
“釀酒師不喜歡自己的酒,就像詩人總是會更喜歡别人的作品。”他說,“這很正常,不是嗎?”
“嗯哼,嗯哼。”
前後左右地來回移動着自己的坐駕,Gianni樂颠颠地晃動着他那顆鬓發霜白的腦袋,像是個坐上了投币搖搖車而興奮不已的老小孩。
“你說得有點道理,Ivan,有點道理。我以前也曾經這麼想過,我是說,中年的時候。”
他笑嘻嘻地看向自己的得意門生:“但你才幾歲,Ivan?你不會這麼快就開始中年危機了吧?”
“别鬧了,Gianni!”嶽一宛厲聲道,“我沒有在跟你開玩笑!”
“這對我很重要。請你認真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