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微妙地變了一變,嶽一宛試圖給這個話題踩下緊急刹車。
“咱們非得聊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嗎?”他拼命地給孫維使眼色,“好久不見,還是聊點别的吧——你們今年有帶赤霞珠的單釀沒有?”
“嗯?聽起來會是個很有趣的故事。”
聽聞此人的生硬語氣,杭帆立刻瞅準機會掰回一城:“來都來了,對吧?咱們也展開講講呗!”
十分可疑地,嶽大師的目光變得閃躲起來:“嗯,這個嘛,嗯……我覺得其實也沒有特别有趣吧,哈哈……”
“會嗎?其實關于你的所有事情,我都覺得很有趣啊。”
杭總監素來人品優越,就連落井下石的語氣都真摯得令人無法拒絕:“放心吧嶽一宛,吃瓜,我可是專業的。除非特别好笑,我一般不會當場就笑出來……噗!”
“是專業逆賊啊你!”
嶽一宛咬牙切齒。
孫維看着他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哎喲,我的天!”她說,“連嶽一宛都學會害羞了。千古奇聞啊!”
“我呸!誰害羞了?”
嶽大師憤憤啐她,已然是早死早超生的态度:“要講快講,少在這兒添油加醋啊我告訴你!”
自幼不愛念書的孫維,毫不意外地在那一年高考中落了榜。
她沒覺得有什麼可遺憾的,對她而言,落榜就意味着今後再也不用念書,也再不用參加考試了。在十八歲的孫維眼裡,這反倒一種究極的解脫。
漫長的學生時代總算過去。而她!就要去大城市裡做偶像了!
“不是我說,你這故事都是擱哪兒起的頭啊?”
嶽一宛嫌她講得磨叽,幹脆親自上陣:“我給你挑重點總結一下好吧:總之,杭帆,你面前這人,在高考完的第二天,就揣着三年中攢下的零花錢,坐綠皮火車跑去了上海和北京,參加了好幾個偶像女團的面試。”
“然後一個也沒面上。”
他人的失敗,就是嶽一宛最大的快樂。以巧克力般絲滑愉悅的口吻,他轉頭問道:“欸,孫維,所以你後來是怎樣?印象裡你是說在酒吧裡做了一段時間駐唱歌手來着?為了攢回家的路費是吧?”
“你給老娘住嘴,嶽一宛!我正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用酒瓶敲爆你腦袋的沖動!”
叼着一次性紅酒杯的杭帆隻是在邊上吭哧吭哧地笑。
隻是短短的三個月,孫維的舞台愛豆夢想就正式宣告破滅。
北方的經紀公司嫌她個頭太矮,南方的經紀公司嫌她的氣質不夠女性化。她嗓音嘹亮,唱功還算不錯,但舞蹈技能卻又貧瘠得可憐。
在被社會狠狠修理了一頓之後,攢夠了路費的孫維終于踏上了回家的歸途。
或許先找份工随便打打吧,她是這麼想的。反正,隻要不是在田裡種葡萄,就算是在餐廳洗碗端盤子也行啊!
回到家中的那天,來自父母的打罵并沒有如預料之中那樣降臨。
父親坐在屋外抽煙,見她回來,隻是擡了擡眉毛。
「忙三火四,幹啥去?」他沖孫維招手,「瞧你這尕娃,日能的,跑出克做出嘛來了嘛?」
然後,他說,自己的腰近來總不大好,怕是再種不了幾年的葡萄了。你去别處看看,咱家的葡萄園有沒有人要。有人要的話,多賣點錢,你帶去鎮上過吧。
“種葡萄這行吧,實在也是看不到什麼前途。”孫維對杭帆笑言:“我爺爺還是老三屆的畢業生呢!當年因為上山下鄉而沒能讀到大學,他老不服氣了,就想着非得要在田裡弄出一番事業不可。結果,幾十年的人力耗在裡面,到頭來,也沒見到有什麼成果。”
“雖然我和我爹一樣,都不是讀書的那塊料。但兩代人折在葡萄田裡面,我想着,這也該是到了認命的時候了吧?”
有這種念頭的葡萄種植戶可不止孫維一家。
随着智能手機與移動互聯網的普及,越來越多的當地年輕人開始向往起了“别處的生活”:高樓大廈的水泥森林很酷,燈紅酒綠的夜場生活很酷,遊戲很酷,搖滾很酷。
而這個世界上最不酷的東西,就是祖祖輩輩們彎腰埋首在田間所從事着的——農業。
孫維家放出了想要将葡萄園轉讓的消息,但附近的鄉親們卻無人對此展現出興趣。隻有兩個沒眼色的親戚跑上門來,問:我們也不想種了呀,那幾畝地你們也幫着一起轉讓了吧!
兩個月過去,這事兒仍舊杳無回音。孫維心裡煩得要死,幹脆死馬當作活馬醫,把自家的葡萄園給挂上了貼吧。
「不種了,誰愛要誰就來。」十八歲的孫維在網上說,「來看葡萄園的私我,我請你喝自家釀的酒!」
“啊……”非常奇妙地,杭帆似乎已經能夠預知這件事的發展方向:“然後嶽一宛就來聯系你了?”
嶽姓當事人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隻有孫維,笑得嘎嘎做響:“他要是先聯系的我,那倒好啰!這家夥,一聲不吭地,突然間就自己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