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争似乎沒有開始多久,也似乎是永不止息的,一陣接着一陣的爆鳴聲伴随着破碎的牆體墜落沉痛,像《戰艦波将金号》中最著名的黑白片段,永遠繞不開的敖德薩階梯。有幾道咒語擊中了大理石樓頂,火光與碎石四下飛濺。原本燈火通明、巍然矗立的城堡現在一片昏暗頹敗、垂死掙紮,彌漫的塵煙令人窒息。
莎樂美下意識地揮杖擋了一下,突然看到脖頸間挂着的小瓶子暗暗透出光亮。她将它抓在手裡,瓶口靠近眼睛,完整的瓶芯沒有出現,它的光芒也遠比她想象中的更像鬼火。莎樂美猜想是因戰争而起的人心中的絕望更多的緣故。
她不知道死亡或絕望是否就是所謂的“無法破壞的魔法,無法預知的魔法,無法封印的魔法。”
她無暇思考太久。她的目光始終追随着西弗勒斯,她看見他遠處的身影使用着一些并不高明的、明顯不符合他個人水平的、隻能緻人昏迷的咒語,甚至偶爾痛擊“自己人”。
是的,她想她終于得以确認,裡德爾把祭品選錯了,然而這個結果偏偏是她最不能接受的,這意味着她甚至無法想象他經曆過什麼。
然後她看到盧修斯來到西弗勒斯身邊說了幾句話——他的頭發亂糟糟的不再用黑色緞帶紮起,一側眼眶腫脹發紫,從未有過的狼狽——又拍了拍西弗勒斯的肩膀。西弗勒斯沒有做出任何回應,隻是再次施展了飛行咒去往城堡的反方向。
她從塔樓躍下,靠近地面時才使用減震咒。她脫下那件灰色鬥篷随手燒掉,她要穿漂亮的綠裙子出現在西弗勒斯面前。
然而莎樂美很快就發現追尋西弗勒斯的身影并不是一件易事,在亂糟糟到處飛魔咒的前提下她很難集中視線,而他又偏偏越來越遠。她理解每一個人都想早點結束這場該死的戰争的心情,她知道每一個人都很急,但是他們應該停下來讓她先急。
她決定為自己選擇兩個倒黴鬼。
在那些與她距離較近的人中,她發現了曾經偷偷竊笑的兩個食死徒中的一個,于是舉起魔杖對準他,念出一個自被她發明出來後也甚少有場合使用的、她最自鳴得意的咒語,“anémoneos”(由法文中的銀蓮花和骨頭os組成)
魔杖尖端散發出一些微弱的藍光,被擊中的人起初不會感到任何痛覺,隻是輕飄飄地倒下去,他甚至會誤以為自己被一個魔法微弱的人使用擊退咒偷襲從而惱羞成怒,但在他想用語言或魔法反擊的前一秒,他會發現自己再也不能動了,他的胸骨或脊骨會扭曲變形,直到刺破血肉、生長而出,在無限的潔白中染上的大朵大朵的嫣紅血迹,像一簇花開時節的戈維娜。他的身體會像蛞蝓一樣在地上蠕動着向前快速爬行。
她又如法炮制了另一個。他們所過之處回蕩着骨頭摩擦大理石地闆的森然的擦擦聲,像冬夜的風吹痛'永恒的斯坦威爾'幹瘦的枯枝。
周遭的人都沉默了,這樣一番古怪又獵奇的足夠惡心的景象無差别地刺激着人們的神經,讓他們揮舞魔杖的手腕停頓片刻。
莎樂美快速穿梭在林立的人群中——地面滿是鮮紅或暗紅的血迹,間或堆放着一具具失去生命、已經凝固或凝結的屍體;當然,也有一些人身負重傷、躺在那裡正在咽氣或正等着咽氣。他們之中有一些是她曾經的同學,甚至還有一些更年輕的在校生。因此她在心中默默祈禱着混戰再度開啟時,沒有人會踩到他們。同時她也很擔心污血混合着汗液濺到她漂亮的鞋面上。
她終于走出了城堡的範圍,四下無人,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她喝下了第一瓶福靈劑,她需要獲得一些直覺或靈感。
緊接着她就看到不遠處的三個身影氣喘籲籲地、毫不猶豫地沖向了打人柳,那棵大樹數十年如一日地甩打着鞭子般的枝條。他們使用魔法讓那棵樹安靜下來,然後扭動着身子爬進隐藏在樹根底下的泥土隧道。
直覺說,跟上他們。
莎樂美的眉毛皺起來,我不要,髒死了。
但她還是那樣做了,她趁着枝條重新恢複活力前鑽了進去,裡面比她想象中的更逼仄,她隻能匍匐向前,這簡直是令人感到吃力且難以忍受的。直到隧道盡頭透出亮光,她進入那間搖搖欲墜的破敗老屋,立刻站起來仔仔細細地使用清潔咒并重新整理已經松散的發鬓。然後她脫掉高跟鞋,以防踐踏到腐壞的木闆發出聲音。
她的目光透過破箱子之間狹小的縫隙盯着西弗勒斯。
裡德爾也在裡面了,他們雙方都舉起了魔杖。然後莎樂美聽到了血液噴濺的聲音。
莎樂美知道自己應該按照原定方案找個藏身之所,裡德爾不會有耐心親自看着西弗勒斯咽氣,因此隻要他一離開,她就可以立刻跑到西弗勒斯身邊給他同時灌下補血劑和另一瓶福靈劑然後迅速帶着他一走了之,再也不會有比這更妥帖的措施。
但是憑什麼?他憑什麼自以為可以挑選祭品呢?她想讓他的祭禮更失敗一點,這個瘋狂的想法把她自己也吓到了。
但她依然對着縫隙舉起魔杖,混淆咒是不會起太大作用的,那就用中樞切斷好了,她十分擅長。福靈劑當然不建議她這樣做,因為她很有可能被發現然後被輕而易舉殺死,恐懼之下她渾身發涼幾乎握不住魔杖……這也沒什麼,又一瓶福靈劑和欣歡劑混着喝下去,舉起魔杖,“cervelle couper”……(法語中的腦髓和切割/沖淡)
西弗勒斯通過她的記憶看到她正伏在地上溺水般地喘息,但仔細觀察又會發現她表現出來的并非痛苦。她的眼神是淡漠的不屑、诠釋着“某人或某個咒語也不過如此”,嘴角卻因自我欣賞而揚起漂亮的弧度,她在那種龐大無聲的自得中片刻沉迷。
西弗勒斯不想再看下去。
“你比我想象中更不顧惜自己的安危。”
莎樂美不接他的話,反而松開他的手腕,“現在你應該更能看清我?”
西弗勒斯沒有放任她要将自己的手從他身旁移開,他用手指纏住她的手指,拇指摩挲她的手背,一圈圈輕輕打轉,“無疑。”
“那麼,對我有什麼新的見解嗎?”
“你在感覺到無力時會變得像任性的孩子,會做出更加極端、危險且不顧一切的事情來尋求滿足和感到舒适。至于旁人會怎樣看待你的行為,這見仁見智。”
她對他的答案不能更滿意。是的,隻有你總是能明白我。因為你有力量,擁有仁賦,能夠透過我面紗後面,不顧歲月如此漠然地踐淋,看見我靈魂的真實面目。
但她故意噘着嘴不承認,“我覺得才沒有。
“噢,你知道我是正确的。”
“這沒什麼不好。”莎樂美使用了一種明顯的玩笑語氣,眼睛彎彎的。但西弗勒斯沒有笑,隻是垂着眼睛觀察她,他知道她是認真的,因為她的嘴角沒有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