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露執和燕文珠回到邱府,已是暮至。
往日主君早已散朝歸家,今日出奇,書房是空的,府中四下竟尋不見他的蹤迹。
燕文珠毫不關心,仍舊循例先去拜拜她的菩薩。
直至月上中天,府門那處才傳來主君回來的消息。
邱穆是癱軟着身子被人擡進來的。
兩個府衛把他擡到正堂,等母女兩個聞聲趕來,他又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
他面色發白,口中連聲叫道:“佩兒,佩兒!”這是他與燕文珠成婚以來的第二十一年,在露執記憶裡,阿爹首次呼喚阿娘的乳名。
“出什麼事了?”燕文珠蹙眉望着自己的夫君,心中煩亂着不熨帖,蓦地滋生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在燕文珠探詢的眼神裡,邱穆低下頭去。
下一秒,隻聽見他頹唐地低喃:“咱們家……咱們家完啦。”
風燭搖動不休,邱穆的下文還梗在喉嚨,那廂門外又跌跌撞撞闖進來兩個人影。
“主君!”
是哭的梨花帶雨,眼珠通紅的姨娘李氏,三娘子露舟緊緊挽着她的胳膊。
芝萍軒的侍婢報信,主君是被宮裡來的寺人奉旨擡回了原府,主君面呈菜色,在載輿之上抖似篩糠,一眼便知是受了刑的。
兩人慌忙趕來,才知那侍婢所言非虛:邱穆确然失了往日之儀,緊咬着牙胡亂坐在地上,嘴裡隻管嗚嗚咽咽地喊疼,什麼體面都不顧了。
“早前出去還好好的,怎的一天的功夫就……”
李氏抽噎着靠過來,小心翼翼伸出手輕撫邱穆的背脊,邱穆心下顫了一記,猛然意識到背後尚有兩個女兒擔憂的目光,當即勉力支撐着站起身,兩臂抓緊木椅的扶手晃晃蕩蕩坐上去。
“不過受了二十廷杖,無甚大礙。”
“蘊蘊,帶你妹妹下去罷。”邱穆雖強裝出一副從容樣子,仍掩蓋不了聲調中的疲憊,“宜湘,你也去。”
露執舉棋不定,複擡首看了看燕文珠的臉色。燕文珠倒是神色如常,主君崩于前而色不變,不僅不變,甚至還有幾分無動于衷的漠然。
待露執和露舟雙雙離開後,李氏仍舊哭鬧着不肯走。
李氏戲瘾正盛,燕文珠才沒空搭理她,趁着邱穆沒防備一把便掀開了他背後浸濕的朝服。
血珠滴滴答答蜿蜒而下,李氏看到被自己摩挲過的,邱穆原本光潔寬闊的後背,此刻已然是大片血肉開綻,拱腫的青紫色僵痕縱橫交錯,不忍卒觀。
那二十廷杖定是得了授意,着實打的。
邱穆疼地龇牙咧嘴,此刻兩個女兒不在場,他終忍不住恨恨然地朝李氏發難,“到底還是為着你捅的婁子!”
“前幾日死的那個奴婢,你打也打了,說要殺了宰了也由你處置,可你房裡的事,巴巴地往外處宣揚個甚麼勁?現在入了天聽,反教我在滿朝同寅、衆目睽睽下挨了頓好打,李宜湘,你如今總該舒心了!”
李氏瞪大了眼睛張口辯解,“妾……妾沒有宣揚!”
邱穆惡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沒有宣揚?”
“那幾道監察皆是我的門生,沒有宣揚,憑他幾十重宮牆障壁,怎會曉得咱們家的事!”
邱穆說完,心中驚懼更甚:他在都察院乃至六科遍布門生故吏,如今都按不下自己的家私,若不是生了異心,便是陛下已經察覺東宮與外臣暗地勾連的迹象。
陛下哪裡是在打他,分明是在打東宮,打他兒子的臉面。
李氏怔住了,心知理虧,隻得垂下頭自言自語,“妾哪裡有心情宣揚這些污糟事呢……茵茵那肩上若是落了疤,往後是要讨夫家嫌的,妾也是一時氣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