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目先是一座小山般的廢紙團,再是正中央重新鋪開的宣紙之上,隻寫了一行前朝之人所著的詞作。
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詞是十分應景的好詞,隻是那字寫得實在不敢恭維。
宋霜洵又把寫好的字舉起來審視良久,而後熟練地捏成紙團,沉下肩繼續苦寫,“邱尚書尚有一子遠在甯州槐縣讀書,聽聞自幼身體孱弱,不能遠行。監雲衛已得了旨意,昨夜就動身前去抓了。”
程負表示嘉許,“禁中的事,總是你消息靈便些。”
宋霜洵擡眼望了望窗外沉郁的天色,心知時辰已到,複還筆于架,抖抖衣衫站了起來,“王爺傳信讓我盯緊邱家人,我如今還要去一趟刑部大牢。”
程負說好,又從懷中摸出個方形銀匣輕輕擱到宋霜洵的書案前,泰然道:“是王爺的意思。時機一到,請侍郎大人——物盡其用。”
宋霜洵不辨也知匣中之物是何,援手将銀匣妥帖收起,兩人一同步出内堂,自公署門口匆匆作别。檐角已燃上燭燈,借着那縷飄搖的暖色光亮,宋霜洵認蹬上馬,往刑部大牢疾馳而去。
半路上蒙蒙落了小雨,待趕到時已淋濕他肩上半邊朝服。宋霜洵想着草草看一眼邱家女眷關押的地方,不出岔子便罷;他自覺已比不上年富力強之人,勞頓了一天實在是精力不濟。
守衛官見左侍郎親自來探視新下獄的邱府女眷,忙不疊打開大門替他引路。穿過幽深陰暗的過道,孟霜洵跟在守衛官的後面,蓦然聽見他支支吾吾地開了口。
“有位大人剛走,本想進到牢裡探視,可是咱們刑部大牢規矩嚴,向來不準外臣随意進出。那位大人倒是好性兒,也不惱,賞給屬下一大堆錢票金銀,要屬下照應好邱府那幾個女子,一應飯食絕不許糊弄了事。”
宋霜洵淡淡問道:“沒有打聽那位大人的台甫嗎?”
守衛官面露難色,停下腳步湊到他耳邊細細說了,宋霜洵聽完神色兀自未變,隻是點點頭回了句知道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不久,守衛官才停下指了指前路盡頭的兩間牢房,“邱家四人俱在此處。”
盡頭遙遙傳出兩個年長女子尖利的吵鬧聲,想必其中一個是邱尚書那個悍妻,他頂頭上司燕扈謀的親妹妹,另外一個不消說則是邱穆的側室小妾之類。
兩個人還有精力鬥嘴,這就很好。宋霜洵隔着衣袖捏了捏銀匣,冷笑一聲,不再打算上前探看,轉過身向守衛官低聲吩咐幾句,将物什交到了他手上。
餘下的時間隻要不出差錯,不管邱穆熬不熬的住,東宮勢必要被他們折斷一條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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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執瑟縮在牢房一角的草席上,身邊是面色憔悴的阿娘。她原本在病中休養得幾乎要痊愈了,上晌急火攻心地暈了一回,剛才和李姨娘隔着栅欄又大吵一頓,現下一整日水米未進,躺在草席上氣若遊絲。
露執喊了幾遍阿娘沒有喊應,爬到她身側一看才知她又昏睡了過去。
是睡着了就好。
她心裡漫生出痛意,即便謝屏要報複,隻沖她一個人來就足夠了,不該殃及她的家人至親。
想想辦法,一定可以想出辦法的。既能讓阿娘免受牢獄之苦,阿爹不必步上陸拂父兄的後塵,又能平息謝屏的怨怼……她應當如何做,才能兩不相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