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别了蘇五娘,露執回到車駕之上,思索起如今再回燕都,不知阿娘會否同意。
"蘊蘊,把簾子放下。"邱穆的聲音比平日更輕,枯瘦的手掌按在輿圖之上,後背青袍被冷汗浸得顔色發暗。
“阿爹可還要采買些什麼?"露執未察覺他神色有異,輕聲問道。
邱穆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市集拐角一個賣陶器的攤位。攤主看似在收拾貨物,眼神卻不時瞟向他們這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更遠處,兩個挑着空擔子的貨郎在茶肆門口徘徊,已經喝了三壺茶卻毫無離去之意。
"不買了,"他聲音壓得極低,"告訴車夫,立刻啟程。"
"現在?"露執微微睜大眼睛,"阿娘還說想買些蜜餞路上解乏..."
馬車内光線昏暗,露執卻清晰地看到父親眼中閃過的恐懼。自被貶出京以來,他日漸消瘦,眼下青黑,全然不見昔日吏部尚書的氣度。
"怎麼了?"燕文珠皺了皺眉。
邱穆握住妻子的手,冰涼的手指微微發抖:"有人跟着我們。"
燕文珠臉色一白,卻很快鎮定下來:"蘊蘊,聽你阿爹的。"
露執沒有動。她再次透過簾子縫隙觀察外面,那個陶器攤主已經不見蹤影,但茶肆門口又多了一個戴鬥笠的男子,正與那兩個貨郎低聲交談。
"阿爹。"她轉過身,聲音平靜得出奇,"若真有人跟蹤,倉促啟程反而更顯眼。不如裝作不知,等市集完全散了再離開。"
邱穆搖了搖頭,"那些人必是沖着為父來的。"
"正因如此,更不可自亂陣腳。"露執直視父親的眼睛,"我們一行兩輛馬車,還有家丁,若突然離去,豈不更惹人注目?"
"你懂什麼!"邱穆怒而拍案,馬車随之晃動,"照我說的做便是了。"
燕文珠連忙按住丈夫的手臂,"蘊蘊也是在想辦法。"她轉向女兒,使了個眼色,"快去吩咐下人準備吧。"
露執深吸一口氣,終是低頭應了聲"是"。當她彎腰準備下車時,耳邊突然傳來邱穆疲憊的聲音:
"蘊蘊,阿爹隻是害怕你們母女受牽連。"
她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女兒明白。"
下了馬車,其時暮色青灰,晚風卷着糖畫攤子上的饴糖香撲面而來。露執眯起眼,裝作整理裙擺,餘光卻掃向四周。茶肆門口的三人已經分散開來,一人走向布莊,一人蹲在路邊,戴鬥笠的男子則隐入了巷口陰影中——但他們都保持着能随時沖向馬車的距離。
"娘子,主君有何吩咐?"姜嬷嬷快步走來,低聲詢問。
露執猶豫片刻,終是說道:"阿爹命我們即刻啟程,你讓車夫做好準備,但動作要輕,莫要驚動旁人。"
姜嬷嬷面露訝色,卻不多問,點頭退下。露執站在原地,心跳如鼓。她忽然注意到布莊門口那人腰間露出一截不似尋常百姓會帶的繩索,而蹲在路邊的貨郎袖中隐約有金屬反光。
"蘊蘊。"燕文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露執轉身,見阿娘獨自站在馬車旁,靛青衫子被夕陽鍍上一層流動的金邊,衣袂翻飛間仿佛要融進暮色裡。
燕文珠走近,"你阿爹近來心神不甯,總擔心有人加害。"她輕撫女兒的臉頰,眼中滿是憂慮,"你今日出言相護那素不相識的婦人,阿娘也覺得揚眉吐氣,但是以後你要記住,若遇危急,還是保全自身為上。"
遠處傳來馬蹄聲,母女二人同時警覺地望去:隻見一隊商旅緩緩駛入市集,看似并無異常,可隊伍最後兩個騎手的馬鞍旁挂着長條狀的包袱,形狀可疑。
"我去告訴阿爹。"她低聲道。
燕文珠拉住她:"不必了。他已經看到了。"
果然,邱穆不知何時已站在馬車旁,面色鐵青,"蘊蘊。"邱穆突然喚她,"過來。"
邱露執走近父親,發現他手中多了一把短劍。
"拿着。"邱穆将短劍遞給她,聲音嘶啞,"阿爹适才不該呵斥你的。"
邱露執接過短劍,心頭一熱:"阿爹..."話未說完,市集另一端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唿哨。
緊接着,原本分散在各處的可疑人物同時停下了動作,如嗅到血腥的狼群般望向馬車方向。
"回去吧。"邱穆推着妻女上馬車,市集上的人群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危險,紛紛加快腳步離去,遠處,那些可疑的身影正在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