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餘晖灑落在馬房裡,光影斑駁。
張龍剛從外頭回來,一進馬房,雙腿便輕巧地盤坐在食槽沿上,手裡還下意識地攥着一根狗尾巴草,喃喃自語道:“你說,若是我向娘子求親,她會答應嗎?”
他聲音不大,卻帶着幾分羞澀與期待。
正在一旁給馬添水的張虎,聽聞此言,手中的水瓢猛地一顫,險些砸到馬頭,他滿臉震驚,眼睛瞪得滾圓,大聲說道:“你這糊塗人,上次在飯桌上說的好兒郎,還包括你自己?”
張龍一臉理所當然,胸脯微微一挺,應道:“自然。”
“......先不說你喜歡梁家娘子哪點,就說她從前和主家那層關系,要是真成了,你還打算繼續在這兒幹活嗎?”張虎一時語塞,沉默片刻,才又開口說。
張龍托着臉,目光望向晴空,眼神裡滿是憧憬,“我喜歡娘子做飯好吃,人又善良。往後我在外頭掙銀子,就讓她在家做些吃食,再不讓她受被人刁難的那些苦。”
張虎無奈地看着自家情窦初開的哥哥,苦笑道:“娘子食肆開張還沒兩日,你就想着讓人家回家給你做飯,你可問過人家的意思?”
張龍這才恍然大悟,急忙說道:“你讓玉梳在娘子面前多替我美言幾句,先鋪墊鋪墊。”
“玉梳把她當寶貝似的,要是幫你說話,害得我未過門的娘子跟我生分了可怎麼辦?”張龍輕哼一聲,恰好一陣秋風拂過,将馬廄下的旗子吹得呼呼作響。
風從窗棂如遊蛇般鑽進堂屋,吹得食肆裡的招牌晃晃悠悠,相互碰撞,發出“零零”的聲響。
“難不成有人在背後罵我?”梁照兒連着打了三個噴嚏,伸手按住搖晃的木牌,暗自腹诽道。
前些日子,她去羊巷尋李木匠預訂了一批木質餐具。去拿餐具時,又忍不住添置了些樸素家具,将食肆内部簡單裝潢了一番。靠着渡口的攤子依舊支着,專門在那兒賣胡餅,買胡餅的顧客大多用油紙包着,拿了就走,不需要堂食。
食肆正堂裡,擺着四張大桌,四張小桌。正堂右邊,她請泥瓦匠砌了一堵拱門,門框上簡單貼了幾塊彩磚裝飾,挂着竹簾遮擋内部,這裡她打算做成簡易包廂。
一切收拾妥當,她拍了拍手上的薄灰,心滿意足地說:“總算有個樣子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梁照兒便早早起身。
關大娘和賀家的約好去建隆寺聽俗講,今日店裡全靠她一人忙活。
一個人難免有些分身乏術,難得顧全裡頭和外頭,故而梁照兒隻站在爐竈前,忙着炸胡餅。
今日排隊的人格外多,不少食客等得不耐煩,嘴裡開始嘟囔些難聽的話。
“今日店裡隻有我一人,還請各位多擔待。”梁照兒忙得汗都顧不上擦,連連向衆人緻歉。
好不容易把前頭的單子都做完,剛能喘口氣,就見一位顫顫巍巍的老大爺,拄着拐杖,帶着一臉菜色、捂着肚子的兒子朝攤前走來。
“我家大郎吃了這家黑心食肆的胡餅,就鬧肚子,大家可得給評評理!”老大爺扯着嗓子叫嚷道。
原本排隊買胡餅的食客,聽了這話,頓時有些動搖,不少人低聲議論幾句,便悄悄離開,轉去别的食攤買早餐。
梁照兒一早上本就忙得焦頭爛額,此刻又遭遇“食鬧”,隻能強壓下心中怒火,盡力露出和善的微笑,安撫道:“老人家,您先别着急,若是真在我這兒吃出問題,我一定給您個交代。”
那大爺用力敲了敲拐杖,掏出包過胡餅的油紙,怒聲呵斥:“這就是證據!”
“既然如此,我今日生意也不做了,陪老人家去回春堂,請最擅長治腹痛的郎中,給令郎瞧瞧到底害了什麼病。”梁照兒将筷子插進筷桶,調整好情緒,冷靜地說道。
大爺一聽要去回春堂看診,臉色驟變,忙給他兒子使了個眼色。
他兒子立刻心領神會,“撲通”一聲癱倒在地,連滾三圈,扯着嗓子喊:“疼死我啦,疼死我啦!”
大爺立馬配合着,抄起拐杖就朝梁照兒揮去,嘴裡罵罵咧咧道:“妖婦,你那些腌臜事,别以為沒人知道……”
話還沒說完,“嗖”的一聲,一枚石子不知從何處飛來,精準打掉大爺手中的拐杖。
大爺還沒回過神,又一枚石子“嗖”地擊中他後膝彎。大爺腳下一滑,“噗通”向前撲了個狗吃屎。
他兒子哪還顧得上裝肚子疼,趕忙起身去扶。又是一枚石子飛來,“啪”地打斷了他系褲腰的繩子。
眨眼間,褲子就掉了下來。
圍觀人群見狀,指向他一陣哄笑。他兒子神色慌張,匆忙環顧四周,卻怎麼也找不到石子的來處,大叫道:“她是巫女,能操控東西害人!”
他再顧不得裝精,隻能一手緊緊攥着褲腰,一手挽住父親,撒腿朝家裡狂奔。
蔡宣季見人群逐漸散去,立刻側身閃進夾道裡,将帽檐又往下壓了壓,幾乎遮住大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