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绮小姑娘近來多了幾分煩惱,揚州城裡頭的官家小姐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即便有也說不來幾句話。
她歪七扭八地坐在院子裡,望着開始凋落一地的樹葉有些悲秋傷春。
崔氏坐在裡面繡着帕子,看着門外的小女孩覺得有些好笑,小小的一個人兒如今也知愁滋味了。
“寶绮,來幫娘瞧瞧這針往哪兒起才好?”崔氏朝寶绮輕輕招手,将她喚至身側。
寶绮拖着步子走到崔氏身邊坐下,雙腳勾起,頭暈道:“阿娘,你知道我最不擅長女紅。”
崔氏點了點她的鼻頭,無奈道:“你這丫頭,趕明兒出嫁了豈不是連給新郎官親手做的鞋襪都要讓侍女給你繡?”
“讓她們去做就是了!請她們來,總要做些事呀。爹爹說了,能人善用。不過我倒不情願嫁人,屋裡屋外一攤子事,哪有在家做女兒來得痛快?”寶绮不滿道。
隻有這些在家被嬌寵着的姑娘出嫁時才是真心實意地哭嫁。
像梁照兒這種但凡沾點血緣關系的都想将她賣出去賺銀子的,哪怕嫁到殷實人家沖喜也得樂颠颠地去了。
不過崔氏并不打算将這些殘酷的事實告訴給寶绮。
她哪裡舍得這小姑娘吃半分苦。
“你如今也十四了,即便再留你,也留不了幾時了。”崔氏歎了口氣說道。
寶绮捂住耳朵尖聲道:“我不聽,我不聽!”
崔氏拿她沒法子,隻好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細聲哄道:“娘不說就是了,你若嫌在家無趣,不如下帖子請杜大人家的姑娘來做客?”
寶绮想起杜嫣然那個悶葫蘆性子,心中就有些嫌棄,“嫣然姐姐整日裡都不說話,我做什麼都隻知道說好。”
崔氏搖了搖頭,她家寶绮跟着父兄書讀了不少,可心智仍未開。
杜嫣然是韓知州下屬家的姑娘,請到府上做客家裡必定是千叮咛萬囑咐過的。她是個謹慎小心的性子,萬不肯多說了一句錯的給自家父兄添麻煩。
崔氏借這事仔細地跟寶绮講清了利害關系,寶绮悶悶道:“嫣然姐姐也太過小心了些,我又不會将她怎麼樣!”
“你爹爹外放做官時才有了你,你自小也算野慣了,日後回了京城裡,這樣的事情還多哩!”崔氏溫聲道。
她見寶绮低着頭不說話,心知她是聽進去了,也不再敲打她。
日子如水般過去,很快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知州府裡,人人都緊張得很,早早地就起來準備。
崔氏比平日裡早起了兩個時辰一直跪在文昌帝君面前求他保佑韓景彥,平日裡慣常懶睡的寶绮也沒能逃掉。
寶绮跪在神像前嘀咕道:“那榜早早地都寫好了,隻等到時揭開,臨時抱佛腳有甚麼用。”
崔氏聞言擰了她臉一把,“你這孩子,心誠則靈、臨陣磨槍不快也光這樣的話未必沒聽過不成?”
寶绮吐了吐舌頭,嬌俏道:“我覺着哥哥肯定能中。”
崔氏還欲說些什麼就聽見拂柳進來回禀,“大娘子,外頭車馬已經套好了,郎君已在門外頭候着了。”
寶绮扶着崔氏出了門,韓景彥身着寶藍色襕袍,背對着院門而立,見母親和妹妹出來連忙轉身回來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他眉目柔和,含笑道:“見過母親,還勞煩母親今日陪兒子去看榜。”
崔氏看着韓景彥,心中不免有些緊張,“咱們這就出發早些去候着。”
寶绮輕聲笑道:“哥哥如此出挑,也不怕被揚州城裡頭的首富榜下捉婿捉了去。”
韓景彥一臉無奈地拍了拍寶绮的頭,“又偷偷看話本子了?”
三人不多閑話,坐上馬車便朝試院門口去了。
官道上,百姓瞧見馬車駛過自覺地退到了路旁。不知是哪條巷子裡請了戲班子來唱戲,鑼鼓聲此起彼伏。
饒是内心鎮定的韓景彥此刻也有些緊張了。
榜前已經聚了不少來看榜的學子和陪同的家人們。
韓府的馬車停在一邊,韓景彥打了簾子朝外頭看去,對着身旁的小厮立文道:“悄悄地去前頭看看,千萬莫驚動旁人。”
立文費了不少勁才擠到前頭去,不小心踩了身旁的人一腳,連忙說:“對不住,這位郎君。”
崔璋被踩了一腳,卻也顧不上生氣,隻淡淡應了一聲。
蔡宣季雙手抱頭,仰着後腦勺語調懶散道:“我說,子圭,你何必這麼緊張。在書院裡你就名列前茅,中舉對于你來說隻怕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不像我……”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崔璋打斷,“閉嘴。”
蔡宣季不說話了,隻陪着崔璋站在一旁。
等了小半個時辰,幾個衙役才從試院裡出來,懷裡捧着幾張大紙。衙役兩兩分工,一人鋪紙,一人貼榜。
貼完榜後,一旁的小吏敲響手中的鑼,唱道:“今解試放榜,諸生功名分曉!上榜者自此踏上青雲路,未中者亦莫灰心,來年再試!”
說罷,衆學子紛紛湧上前看自己的名次。
立文從頭開始看起,沒看幾個名字就看到了韓景彥,立刻高喊道:“中了,中了!我家郎君是經魁!”
随着他一聲高喝,人群中也開始七嘴八舌起來。
有中了的老秀才仰天癱倒在地止不住地大哭,也有初次下場便榜上有名的年輕學子,此刻更是春風得意馬蹄疾。
立文剛一出人群便瞧見了韓景彥,他向韓景彥禀告了其名次後,二人立刻喜洋洋地走向馬車。
蔡宣季心不在焉地望向一邊,他本沒打算看榜,心中料定自己與此次秋闱無緣。不料,崔璋卻隻着最後一名對他說:“你中了。”
他眯着眼睛仔細瞧了半晌,才驚喜道:“怎麼給我這樣的人混進去了?”
崔璋薄唇珉成一條線,面色凝重。
他将榜上從頭至尾每個字都拆骨入腹,細細咀嚼了一番,都未見他的名字。
蔡宣季興高采烈道:“你在哪兒,我來幫你看看。”
“别看了,沒有。”
崔璋強裝鎮定,又沖蔡宣季道了聲喜,才回了崔家。
剛一進崔家,他就聽見大房裡頭争吵不休的聲音。
劉氏站在繡凳上指着崔大郎大罵,“你還不足?髒的臭的,都拉了你屋裡去,如今還要去賭!……你也配做個男人?眼皮子淺,手爪子還輕,樣樣做不得的,我失心瘋了嫁了你這麼個腌臢貨,簡直是與奴才做奴才的奴才!”
她本就瘦小,此刻扶着隆起過分的肚子,活像着欲振翅吓退大鵝的老母雞。
崔大郎本就嫌棄劉氏沒生的寡淡,性子又硬,看十分有十二分的不滿意,此刻見她越罵越兇,而自己嘴又笨說不過,更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将堂屋裡一張紫檀木做的小幾舉過頭頂,使出渾身的勁往地上一擲,那小幾頓時被摔得炸開來,一隻木腿打到劉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