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腳一滑,從繡凳上跌了下來,莊嬷嬷尖叫一聲立刻上前扶住她。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劉氏捂着肚子大喊着,額上的汗珠像斷了線似的掉。
崔大郎不屑道:“打量着蒙誰呢,你的身子比地裡幹活的牛還結實,你是屁股摔在地上的,跟肚子有甚麼關系?還想诓老子不成!”
崔璋見大房越鬧越不像話,便欲進去勸勸。
劉氏瞧見崔璋進來,睨了崔大郎一眼,抽噎着說:“璋哥兒來的正巧,你也瞧瞧你這大哥,你們崔家人一條心,專門害我!”
崔大郎不想在弟弟面前丢臉,轉了個話題說:“你今日去看榜了,可中了?”
“未中。”
劉氏一聽這話氣得更狠了,罵道:“一個二個的,都要我養!你們崔家當真是打的好算盤,知道的是娶了個老婆回來,不知道的是買了隻蠢驢回來給你們家沒日沒夜地拉磨!”
崔璋無言,隻沉默地退了出去。
家中仆人已經散去大半,滿目蕭瑟的園子裡,茉莉花塌在土裡,潔白小巧的花瓣上還印着幾隻腳印。
崔璋出了崔家的門,隻覺渾身搖搖欲墜。他花光了兜裡最後的幾文錢在酒鋪買了一壇子劣酒,劣酒入喉嗆得他連連咳嗽。
他漫無目的地遊蕩在街上,等再回過神來,已然走到了梁照兒的食肆前。
崔璋就這樣站在對面看着梁照兒系着圍裙在爐竈前忙來忙去。整個崔家亂成一團,這裡卻是難得的甯靜。
暝色來天際,陰雲覆苑牆。再等他喝完那一壇子酒,天已全黑了下來。停在雲中許久的雨,此刻轟然傾瀉了下來。
“哎呀呀,好大的雨。”
梁照兒舉着一盞燈籠,快步走到門前将門闩抱起,預備關門。
忽然間一隻腳将門抵住,大黃覺察到異常立刻嚎叫着。
“大晚上的,作死啊!”
梁照兒被吓了一跳,看清來人後斥道。
崔璋斜倚在門框上,一雙半睜不睜的眸子微閃,說道:“我沒處去。”
“璋官人從前怎麼說的來着——女子得守婦道,我若放了你進來被旁人瞧見了豈非是不守婦道?”梁照兒輕哼一聲,反駁道。
二人在門邊僵持着,崔璋将右手完完全全地撐在門上,将梁照兒完全納入他的氣息裡。
他淡淡道:“胡言亂語,算不得數。”
梁照兒冷笑一聲,故意将手一松,全身倚在門上的崔璋立刻跌了進來。他一個踉跄,雙膝跪倒在地。
梁照兒先是一怔,随即伸手拉他,“起來,這樣像什麼樣子。”
本來嚴肅的話語不知怎的在這個雨霧朦胧的夜裡說出口卻憑空添了幾分旖旎。
崔璋借力攀上她的手,緊緊攥住。梁照兒的手指纖長,指節微凸,指腹處有一圈圈的薄繭,是勞作留下的。
她的手和他想的一點都不一樣,是粗砺、寬大的。
可他此刻卻貪婪地握住這樣一隻手,好像溺死的人抱緊一棵浮木。他如同一柄繃了太久的弓,額頭貼着這隻手,無聲哭了起來。
梁照兒是知道他為什麼哭的。
今日不少學子興沖沖地來,又失魂落魄地從渡口離去。考場本就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有人在這打了滿心歡喜地勝仗,自然也有人落敗。
和那些受傷下陣的士兵不同,考生雖未受身體之痛,可心中的苦痛不少半分。
她從前也是寒窗苦讀了十幾年的,懂得這種滋味。她伸手摸上了崔璋的腦袋,輕聲說:“一次成功的本就是少數,來年……種的花就會開了。”
崔璋聞言停了一瞬,随即聳動着雙肩,抽泣起來。
過了半晌,梁照兒伸手挑起他的臉,皺眉嫌棄道:“還沒夠?袖子都濕了。”
崔璋啞然,揚起下颚看着梁照兒,一滴清淚從右眼眼角滑過。
他紅着臉,一狠心說:“我……我替你洗就是了!”
梁照兒松了手,撫了撫弄皺的衣服,起身将關到一半的門合上。回身看向崔璋,隻見他身上墨綠色的直裰被雨水沾濕已成了黑色,勾勒出薄薄的一片身形。
“想得美。”
梁照兒又說:“出了崔家,我可不伺候你,要洗澡自己燒水。還有,這兒沒男人衣服給你換。”
崔璋聽見這話心中反而坐定,他鑽身去了後院,蹲在爐子旁燒水。
他并非什麼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在書院裡自己照料自己慣了,燒個水不算什麼。
梁照兒瞥了他一眼,轉身去了廚房做宵夜。她本就不習慣一天隻吃兩餐,又迎來了位不速之客,便預備做魚桐皮面解解饞。
她先将桐樹嫩皮洗淨,切成小段後放入鍋中加水小火焖煮。等到湯汁變綠,過濾取汁晾涼備用,在和面過程中用桐皮汁代替水。
面團發好後,将其擀成薄面皮切條下入鍋中煮到浮起。将鲈魚片成薄片,用鹽和醬油腌制,又将香菇和木耳等配菜切絲和魚肉一起入鍋翻炒。
最後,梁照兒将炒好的魚肉與面條一起煮了半刻中,淋上香油,一道魚桐皮面便做好了。
她将面端到桌上,崔璋恰好從樓上下來。
他隻着中衣,瞥了一眼旁邊的外衣,讷讷道:“外袍還未幹。”
梁照兒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來吃面吧,約摸着你一天也沒吃什麼東西。”
“你怎麼知道?”崔璋看向碗中奶白色的湯面,垂眸問道。
梁照兒露出一個這還用想的表情,便開始動筷享用難得的夜宵。
崔璋本不好意思坐,端着手站在一旁,最後實在抵不過香味才一屁股坐在對面狼吞虎咽起來。
“……不得不說,你的廚藝确實很好。”崔璋喃喃道。
梁照兒挑了挑眉,“謝謝你的肯定,雖然也不是很需要。”
崔璋觑了她一眼,本想說些什麼,卻又住了嘴。
半晌,他才說:“原先倒是我誤會你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自己的心裡話,開始向一個自己從前并未正眼打量的女子剖析自己,将完整的自己剝給她看。
二人說了一陣,梁照兒将衣架上的衣服取下來,丢到崔璋頭上,說道:“快穿上吧,你今夜睡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