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照兒預備做三菜一湯,“紅燒肉,瓜齑和生煸草頭,還有菠菜豆腐湯。”
采荞問:“紅燒肉是個甚麼菜?”
紅燒肉最早可追溯至蘇東坡被貶黃州時所寫的《豬肉賦》,隻是如今沒他這麼個人,梁照兒便随口胡謅道:“豬肉便宜,村裡人便時常買來吃,跟着他們學了些做法,其中有一道便是紅燒肉。”
燕環譏諷說:“甚麼山溝溝裡弄出來的,也能做來吃呀?”
梁照兒不知道燕環為何一來就跟她杠上,卻也不甘示弱道:“誰不是從山溝溝裡出來的?老話說富不過三代,三代前都是在地裡頭做活讨飯吃。”
這一番話可算是見人打瞌睡就遞上枕頭,燕環驕傲地一撇身子,坐到一邊翹起蘭花指挑草頭。
“乖乖隆地冬,我和你這樣的人可說不來,我們家——打從爺爺的爺爺那輩起就是揚州城裡人!”
梁照兒沒話說了,接過采荞遞過來的一塊豬肉就将它切成見方小塊。
采荞說:“你别同她計較,她這個人雖呆吧咯猴的,做事情卻很細俏。”
梁照兒沖采荞一笑,專心着手上的活。她把肉塊冷水下鍋,加了少許黃酒焯水去腥。撈出後又往鍋裡放豬油和冰糖炒出糖色,糖漿在鍋裡冒泡時,才放入五花肉翻炒。
采荞往料包裡頭塞了足足的八角、桂皮和香葉後遞給梁照兒,她将料包丢進大鍋裡,倒沒過肉的清水炖煮一個時辰。
還不等揭鍋,炖肉的香味已經從裡頭散了出來。
燕環觑着一隻眼睛朝竈台處望,手裡仍忙着擇菜的活計。采荞也笑着說:“哎喲喲,瞧着這菜蠻靈光的。”
梁照兒出鍋前往竈下添了一把柴,大火收汁,加入适量鹽。她擡手喚了兩位來,“兩位幫我嘗嘗看,鹹淡是不是正好?”
兩人接過了筷子,夾起一塊顫顫巍巍的紅燒肉放進嘴裡,采荞說:“正正好好,這肉燒得透鮮,香得不得了。”
燕環也說不出什麼不好來,神色不自然道:“也還行罷。”
采荞見她吃完還嗦了一口筷子,一副打嘴巴都舍不得放的模樣在心裡默默地笑。她怕面上若是戳穿了徐環,又要鬧個不休的。
梁照兒卻不怕,她笑盈盈地說:“山裡頭的玩意也不難吃罷?做廚娘,總要心誠,不好瞧不上這個瞧不上那個的。”
采荞一聽這話,隻想拔腿就跑,卻不料燕環隻是淡淡應了聲,不見往日的跋扈。
梁照兒從包裡掏出兩枚如意酥遞給她們,“這是我那食肆裡頭常賣的糕點,還請二位姐姐賞個面。”
伸手不打笑臉人,燕環雖吃了梁照兒的東西,對着她緩和了幾分,卻也是神色淡淡。
燕環将一筐子草頭放在梁照兒面前,說道:“你要的草頭。”
梁照兒不像那些大酒樓的師傅,隻讓身旁的幫廚切菜,炒菜時将人都趕得遠遠的,生怕人家偷師。
她總覺着一道菜肴更重要的是掌勺人炒出來的鍋氣,一時半載是學不會的。材料的配比嘛,隻要是個舌頭靈的老練師傅,慢慢試,總能試個八九不離十的。
她笑着說:“炒草頭簡單,你們來瞧瞧,以後也可以上竈試試。”
“你願意讓我們上竈?”燕環狐疑道。
燕環才不信梁照兒有這麼好心,李瘸子做菜時,一隻鍋鏟都要在手裡掄圓了劃一圈才肯入鍋,生怕她和采荞站在後面偷師。
梁照兒說:“有甚麼不肯的?營造處人口多,我一個人做哪裡做得過來,總得有人幫襯着。”
她們三人也算一根繩上的螞蚱,若是哪一環出了問題,三個人都跑不掉。再說,隻教一道炒草頭有什麼大不了的?
說罷,梁照兒便微微側了身子,先炒鍋上火,滑入豬油,燒到九成熱的時候再放入草頭和精鹽旺火急煸。她一手握着鍋鏟,一手用鐵勺不斷翻颠,露出的半截腕子爆起粗粗的兩條筋,汗珠從袖籠子裡順着緊實的小臂滾了下來。
梁照兒用手背胡亂擦了擦額上的汗,将鍋放下後又加了少許白糖、醬油和高粱酒,待草頭柔軟碧綠後才盛出。
一番動作行雲流水,看的采荞頻頻點頭,“照兒你瞧着瘦弱,力氣卻不小。”
梁照兒笑着說:“這菜簡單,就是費些力氣。”
她手把手比着教了她們放多少料,就去做旁的菜了。時間緊任務重,幾人也沒空再打嘴仗。
卡着開飯的點,三人将菜和湯都分裝在幾個大木桶裡,又将飯裝好。羊安順接過一個大桶用扁擔挑在肩上,燕環撚酸道:“羊甲頭今日倒很殷勤。”
羊安順回說:“你這人一點良心都沒得,我從前來的時候都不作數了?”
燕環嗤嗤地笑了。
到了外頭,有好事的男人坐在地上渾笑着就伸手擰了一把燕環的屁股,調笑說:“燕丫頭,我曾經是你的恩客被你吃,如今又成了你的食客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