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食肆暫時不做其他營生,渡口邊起了風不是說話的好地,梁照兒便帶了采荞和燕環回了食肆。
采荞剛進食肆便贊道:“好大間屋子,一個人住着别提多自在了。”
大黃見梁照兒回來了便搖着尾巴跟在身後,梁照兒引着她們到了包廂小坐,又将大黃抱回窩裡。
燕環說:“不怕你們笑話,我在翠袖坊做了許久,攢下的銀錢都拿去贖了身,餘下的錢隻能在冶春巷租個一進的小院。”
采荞回道:“一進的院子也很好了,冶春巷有錢人多,憑你的姿色指不定又釣個金龜婿,往後就再也不愁了。”
燕環簇着眉說:“呸呸呸,我看過的男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靠他們怕是沒盼頭啦,遇上個糟爛貨那日子是沒得望了。”
梁照兒捧了一個壇子從外頭進來,問道:“燕環,你是揚州城裡人,好端端的怎麼會到翠袖坊去?”
燕環托着粉腮歎道:“還能為着甚麼?我爹是個爛賭鬼,先賣了我娘,再賣了我,還不上賭債,十根手指頭被砍了兩根去,活活疼死了!”
她一抹粉淚,又說:“娘個雜碎,我才不給他收屍,打發一張草席卷了回去也算盡了孝。”
采荞問:“那你娘呢?沒去尋尋?”
燕環一拍桌子,泣道:“進了窯子裡,改名的改名、換姓的換姓,上哪找去?媽媽們嘴上說着好聽,把我們當作親女兒,可一旦害了髒病或是做不動了,就生生将人蹉磨死!我娘隻怕……”
梁照兒抽出三隻酒樽,各倒了一樽錯認水,“光講話去了,口幹,喝些薄酒暖暖身子。”
燕環擡了頭,懵懵懂懂地望了一眼,“這是金華酒?”
梁照兒點頭說:“正是,也叫錯認水,我去酒肆買了上好的燒酒回來浸的。”
采荞好奇道:“明明是酒,怎麼叫水呢?”
“酒色清澈透明,看起來像清水,才得了這麼個诨名,”燕環解釋說,“你從來不喝酒的?”
采荞臉一紅,兩隻手無措地來回搓弄,“我家官人說……女人家吃冷酒生不出毛伢子,從不讓喝的。”
燕環擰了采荞臉一把,戲谑道:“你瞧瞧你,五大三粗個人,還怕你那小丈夫不成?”
采荞向梁照兒解釋說:“我打四歲起就給賣到王家做童養媳,原姓什麼叫什麼全忘了,等到六歲才等到我官人,比他癡長了幾歲。”
梁照兒心中一陣無奈,她們這三個人,沒一個好出身,一個寡婦、一個舊窠子、一個童養媳聚在一處。
她苦笑着說:“都是苦命人。”
梁照兒又揀了幾件不打緊的事同燕環和采荞講了,燕環驚訝道:“你說的崔大郎是原來北柳巷賣布的富商、崔家的珍大官人不成?”
她點頭說:“正是,世間還有這般巧的事?”
燕環咬牙道:“呸!那個王八羔子,從前來翠袖坊擺大款,媽媽叫我去侍候着,他一杯酒潑我身上,嫌我老不肯叫我待——那畜生,那日竟專挑了幾個雛丫頭作弄,聽說他如今遭了難,總是罪有應得!”
梁照兒将一樽錯認水飲盡,怒道:“軟的不行的窩囊貨,隻敢在小丫頭面前稱稱霸王!”
采荞也捏着鼻子喝了一口,“這酒倒不辣,入口甜津津的。”
“是用冰糖和江荸荠浸的,自然甜了。不過總歸是酒,還得慢慢喝,免得醉了。”梁照兒說道。
三人吃了一陣酒,行了一陣酒令。梁照兒和燕環又同仇敵忾地罵了一陣,二人越說越投緣,立刻又倒了兩樽酒,跪在天地神明像之前便要義結金蘭。
燕環說:“我燕環從前是混下九流行當的,雖不是個清白人,可也知道‘義字當先’這樣的話,不為别的,隻為你們今日幫了我——我認下你二人這姐妹。”
梁照兒拍了拍燕環,豪言壯志道:“大姐莫說這樣的話。”
采荞還算清醒,無奈說:“這是怎的了?幾個好吃酒的怎麼還比不上我這個不吃酒的?”
梁照兒迷迷糊糊間聽得外頭有人喊門,賴了好半天才披上褙子出來開門。她吃多了酒,軟綿綿地抱起門闩,手上無力險些砸着自已的腳。
門闩被立文一把扶起,他轉頭看了一眼韓景彥,又問:“這位娘子,你家店主人可在?我家主人吃了你家食肆的如意酥,惦念得很,特來瞧瞧還有沒有。”
“……我就是店主人,如今不是吃柿子的好季節,不賣了。”
梁照兒倚在門邊,見是回頭客便搖了搖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頂着一張紅酡酡的臉問道。
立文和韓景彥對視一眼,韓景彥擔憂地看了梁照兒一眼,溫聲問道:“你們店裡可有一位年歲稍長的大娘?從前在街上擺攤時,我曾光顧過的。”
梁照兒笑嘻嘻地說:“有啊……你是來尋關大娘的,她今日不在,你改日再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