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廿四小年,故而不到廿三營造處也遣散了衆民夫工匠回家過年。賀鐵匠停了幾日靈,喪事不敢再拖,趁着年前便草草發送了。
吊唁那日,梁照兒在賀家才見到玉梳。她比上次婚宴一見清減了不少,圓圓的臉如今也有幾分削尖,眼下一圈烏青。梁照兒爽朗笑道:“成了親果真不同了,再想見你一面倒是難如登天。”
玉梳長長歎了一口氣,才道出實情:雖說張虎待她是真心實意的好,可架不住張老太太能作妖。玉梳貪睡晚起了些,張老太便拿拐杖敲窗子喚她起來做飯。家中明明請了個炊火做飯的仆婦來幫忙,卻等玉梳一嫁過來就遣了回家。玉梳從早晨起來便得做飯、裡外打掃屋子,還沒歇息片刻又得做下一頓飯。
最過分的是,張老太時常借口将玉梳留在自己屋子裡,直到夜深了才準她回去同張虎一處。
“……和他兒子都沒一處睡幾日,她倒催上孫子了,一催還催兩個,說是同張龍張虎兩兄弟這般才好。”玉梳無奈道。
梁照兒替她揉了揉肩說:“你們既然已經成親了,倒不如分出來單過。”
玉梳搖了搖頭,“就算分出來了他娘也得跟着我們,大哥又沒娶媳婦,沒人照顧他娘,這老太婆哪裡肯唷!”
“我那日瞧着她年紀也不算很古,尚能自己管着自己,何苦作踐你!再不行将原先的仆婦請回來,一天打發十幾文錢不就成了?”梁照兒冷哼一聲說道。
玉梳不敢說那日喜宴上張老太看上了梁照兒,又聽說張龍對她有意,更是歡喜的不行。張老太如今已在家做上日日食珍馐、飲佳釀,做食肆店主人她婆婆的美夢,和玉梳說了好幾次叫她保這門媒。
雖說依着梁照兒的性子,嫁進張家來能護着玉梳,兩人聯手定能治治這張老太,可渾水一人蹚便足矣,何苦再拉一人下來?
玉梳換言道:“嗨呀,她那人摳門的很,糞坑裡掉一文錢都要撿起來瞧瞧真假,如今娶了媳婦進門,哪裡還肯花錢使喚旁的人。”
梁照兒不解:“張虎也不幫襯着你些,倒是我錯看他了,原以為是個體貼的人物,不想也是糊塗蟲!”
“他瞧着五大三粗的,内裡卻是個孝子,這事總得徐徐圖之。”玉梳歎了口氣說。
梁照兒原以為如玉梳這般溫柔能幹的好女嫁了心儀的男人能過上好日子,不說多麼富足,起碼順心順意,不料也是罵完婆婆罵男人。
兩個挽郎唱諾了幾聲,便起了棺準備往外送,梁照兒和玉梳連忙側身讓了他們出去。
賀鐵匠葬的地方不算遠,隻立了一塊青石碑,上頭刻着先考淮南府揚州賀水生,子賀喜郎謹立。下頭跟着喜郎替賀鐵匠寫的墓志:“維公諱成,世居淮南揚州。公幼好鍛冶,性堅毅,窮研技藝,寒暑不辍。學成,操持鍛業,所鑄刀器、農具,刃口鋒利,形制精嚴,為四方所重……”
梁照兒望見那碑文,心中一陣唏噓。
一抔黃土埋了杉木棺材,賀家的哭幹了眼淚,呆楞地站在一旁。賀喜郎一夜之間便長大了,他雙拳緊握,站在前頭。
玉松問他:“今後有什麼打算?”
喜郎怔怔地搖了搖頭,他再怎麼成熟也不曾出去讨過生活。
玉松本是個冷性子,鮮少關切旁人,隻是如今的喜郎難免讓他想到從前的自己,故而也多了幾分憐憫。
“鋪子已經兌給一位富商了,他瞧着我們可憐,多給了一貫錢。我再替人抄書賺些微末銀兩,興許能行。”賀喜郎忐忑道。
玉松見狀笑了,眉頭輕解,“就那麼喜歡讀書?”
“爹在世時,唯一的心願便是我能靠讀書出人頭地,做個官,日後好名歸故裡。”喜郎咬牙道。
玉松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說什麼,或許這孩子能走出一番不同的路。
安頓好賀喜郎和賀家的後,幾人回了玉梳家小坐閑談。剛進院子裡,便瞧着張虎在裡頭候着,見玉梳一來便湊上前來:“你回娘家也有小半天了,若沒甚麼急事早些回去也好。”
玉梳把眼一橫道:“既然來了,怎麼也不過去賀家瞧瞧?”
“有你替我去還不夠?我是偷偷出來的,你且家去看看老娘。”張虎說道。
關大娘一向對張虎和顔悅色的,此刻也陰了臉,“姑爺,你這話我不愛聽。我姑娘自打嫁到你家這些時日,除了回門那日再沒回過娘家,今日還沒坐下你又迎她回去,你娘是娘,我這個娘就不是了?”
玉松站在一邊瞥了張虎一眼,眼裡帶着殺氣。張虎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他有些怕這個鮮少露面的大舅哥,有人說他在外頭闖蕩江湖,幹的是殺人越貨的勾當。
張虎陪笑着說:“這是哪裡的話,你們隻管說話。”
見狀玉松悶哼一聲,才勉強點了點頭。他本就不同意自家妹子和張虎在一起,覺得他不過是個賣力氣的,雖說有幾分家底,可兩兄弟分一分也不剩什麼了。
誰料玉梳就瞧上了他,說他心細體貼,如今瞧來也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