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可以接受的事情很多,他的别扭,他酸揪揪的情緒,他的内斂,他的忙碌。
獨獨不能接受他妄圖消解武一鴻在她心裡的存在。
她是阻止了他殺楊玄刀,但他的理由又是因為武一鴻,往日他也沒敢表達出對武一鴻半點不悅,左思右想她都想不通。
不明白江祈安發什麼瘋,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他說出這樣的話。
她似是鑽進了死胡同,憤怒之下,她暗自咬牙,有什麼了不起,又不是非他不可!遇不着能接受她全部過往的人,大不了永遠不嫁!跟她娘親一樣。
她一路走回鄉舍外搭的帳篷,躲進被窩裡悄悄傷懷,江祈安的話還反複在腦海中回響。
梁玉香送完楊玄刀,心裡一陣一陣地落寞,不知那孩子會不會像武一鴻,永遠不回來了。
梁玉香走在路上悄悄抹淚,臨了千禧住的地方,她早已掩下失落傷感,笑着跟幾個熟識的面孔打招呼,“老姐姐,有沒有瞧見千禧丫頭呀?”
“她将才回來的,擱裡頭睡覺呢!”
“怎麼這個點還在睡?”
婦人長歎一口氣,“哎,累壞了呗!你不知道咱們在這兒多苦多累!”
千禧聽見婆母的聲音,心裡緊張,她誰都不想面對,也怕婆母發現她哭腫的眼,一把将被褥蒙過頭頂。
梁玉香進了帳篷,裡頭一股灰塵味道,說不出的悶熱,怪不得遭人抱怨呢!
更怪的是,這丫頭還蒙着頭頂睡覺,她一眼就看出來,定是受了委屈,絕對是裝睡。
她溫柔地坐在床邊,拍了拍隆起的被褥,“給你帶了豆沙餅,剛出鍋的。”
千禧被這麼一關心,剛止住的哭,這下又卷土重來,她想放聲大哭,卻是倔強地在被子裡哭得顫抖。
她和江祈安的苟且之事壓根無法和人傾訴啊,婆母要是追問,她怎麼答啊!
梁玉香怪心疼的,一邊輕拍,一邊輕聲哄她,“誰欺負你了,跟我說說,我幫你鳴不平去!”
千禧答不上來,隻是躲着哭了會兒,才從被子裡探出個頭,委屈巴巴地講,“也沒什麼,就是太累了……在這兒吃得不好,穿得不好,還得受人的氣,阿娘你看看這帳篷,白天悶熱,晚上漏風,我還對着這破簾子,吹得頭痛!”
她劈裡啪啦一堆抱怨,說得繪聲繪色,梁玉香聽着都覺得苦,相信了她的話,跟她一起罵,“這差事真不是人幹的!你給江祈安說了沒,要讓你們這些媒氏做事,總歸要給住處收拾好些……”
江祈安這名字讓千禧太陽穴突突地跳,一陣心慌,為了出口氣,她道,“别提他,這些還不都是他要求的!”
梁玉香又問吃得如何,穿得如何,每日要做些什麼活,千禧盡往慘了說,說得梁玉香一肚子氣,提着裙擺就要去跟江祈安算賬,千禧攔都攔不住。
江祈安與王策說着事情,不經意回眸,瞧見梁玉香站在不遠處,抱着手,一臉不悅,像是要找他算賬的樣子。
他心裡咚咚直跳,難道是楊玄刀的事情?還是跟千禧的事情?
不管什麼,他都忐忑非常。
王策見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乖乖閉了嘴,順着他方才的目光看去,一個婦人,他不認識,以為是蓮花村鄉民,“夫人找誰?”
“我找縣令大人。”
江祈安立馬縮了縮脖頸,乖乖走過去,眼裡滿是逃避,“伯母怎的來了?”
梁玉香本想替千禧讨口氣,卻是發現他始終不敢直視自己,語氣比往日淡漠,眼睛裡的紅血絲還未褪去,看上去不是疲累,而是傷心的模樣,她方才看千禧,她也有這樣的感覺,隻是千禧太能說,轉移了矛盾。
女人的直覺往往很準,她覺着這兩人有事兒。
梁玉香沒有戳破,隻是道,“縣令大人看起來也忙累了,事情一天總是做不完的,不妨休息一下?我瞧了你們搭的那帳篷,全是灰,晚上還漏風,這樣讓人歇不好,白天怎麼有精神幹活?還有你們那菜,發酸了可不能吃,會吃壞肚子的……”
梁玉香将千禧抱怨一股腦全吐給江祈安,江祈安聽得直點頭,“是,伯母說得是,是我沒考慮周到……”
王策看他一個縣令被人這麼數落,面露疑色,不敢吭聲。
江祈安當着梁玉香的面給王策交代了幾句,說帳篷,說吃食,還說每人每人增一天假,梁玉香這才滿意點頭。
自此王策再看江祈安,都不得不換一種目光。
臨走時,梁玉香還是掏出一包東西塞給江祈安,“來,祈安,拿着啊,這是清肝氣的茶,你們忙起來喝這個茶最好了!”
江祈安看着手中那包茶葉,有那麼一瞬,他慶幸自己沒有射殺楊玄刀,随之,又被卷入無盡的害怕。
會發生什麼呢?他不知道。
千禧娘親的确是個極好的媒氏,這戶人家,哪怕沒有了男人,千禧也不會受委屈。正是因為這樣一家人相互扶持,多苦多難,他都覺得千禧一定能走下去。
不幸中的萬幸。
“祈安。”梁玉香忽然喚他,拉回他飄忽的神思,“千禧是個很好的姑娘,年輕人之間,沒有過不去的坎是不?男人嘛,該大度一點。”
江祈安猛然回神,她似乎話裡有話,卻是在說完後利落轉身離開,他也膽子沒有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