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浸透的後背驟然發涼,春花攥着衣角的指尖劇烈顫抖。
方才打聽到的傳聞在耳畔炸響,她死死盯着眼前那間爬滿青藤的破屋。
窗棂歪斜如龇牙咧嘴的怪物,半扇門闆在夜風裡吱呀搖晃,牆皮剝落處露出暗紅痕迹,像極了幹涸的血迹。
十年前那場大火的慘狀突然在腦海翻湧,據說至今每到深夜,還能聽見孩童凄厲的哭聲從屋内飄出。
"邪祟!定是邪祟指引!"
她踉跄着後退,草鞋碾過碎石發出刺耳聲響。
轉身欲逃的刹那,腐朽的木門"吱呀——"裂開道縫,月光順着門縫傾瀉而出,在滿地枯枝間剪出慘白的光帶。
秦伶夢舉着油燈出現在光暈裡,蒼白的臉在明暗交界處忽隐忽現。
她望着春花驚恐的背影,到嘴邊的呼喊化作一聲歎息。
而狂奔的春花隻覺後頸發涼,以為是鬼怪在後面盯着她,頓時,她跑得像隻豹子。
屋子裡,一家人圍坐在火堆旁,暖意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幾分凝重。
秦蘭茹剛從附近地裡挖回的野菜還帶着新鮮的泥土氣息,随意擱在一旁。
秦伶夢盯着那隻锃光瓦亮的罐子,微微愣住,忍不住開口詢問:“你們誰去洗了?”
幾個哥哥面面相觑,皆是一臉茫然,紛紛搖頭否認。
若女漫不經心地開口:“就從櫃子裡拿出來的,沒洗。”
話音落下,他又歎了口氣,發起牢騷:“早知就去帝都當太監了,還能吃香喝辣!”
二哥來妹瞥了若女一眼,語氣帶着幾分無奈與嗔怪:“别想了,先别說沒錢讓你走那樣遠?你一個小男人也不安全啊。”
若女對二哥的白眼早已習以為常,毫不在意地嘟囔着,又将話題扯到别處:“這火都怪大哥,早知會流落此處,當初就不應該幫大哥和離。”
昭妹低着頭,像隻受驚的鹌鹑,大氣都不敢出。
秦伶夢聽了若女的話,杏眼圓睜,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毫不客氣地譏諷道:“感覺你是那種,為了自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的死太監!”
“你!”
若女頓時漲紅了臉,氣得跳腳:“你還當不了太監呢!”
秦伶夢嘴角抽搐着,生生把湧到喉頭的冷笑咽了回去。
這若女滿嘴胡話颠倒是非,她隻覺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力氣,幹脆扭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夜幕如墨,飯畢後困意像潮水般漫過衆人。
油燈昏黃的光暈漸漸熄滅,此起彼伏的鼾聲在狹小的屋子裡響起,唯有昭妹失魂落魄地握着根木棍,腳步虛浮地踱出房門。
秦伶夢剛要張口詢問,昭妹單薄的背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她心裡“咯噔”一下,想起白日裡昭妹始終低垂的眉眼,不安感陡然升起。
夜風卷着寒意灌進領口,她緊了緊衣襟,提着裙擺快步追了上去。
月光如水,灑在蜿蜒的河岸上。
昭妹的嗚咽聲混着河水潺潺,像把生鏽的鈍刀割着人心。
“我活着有什麼意思……大家都嫌棄我……出生時爹娘嫌棄我是個男人……到了婆家也被嫌棄……”
他哽咽着跌坐在河灘上,十指深深摳進濕潤的泥土裡。
秦伶夢看他沒幹什麼,松了口氣,剛轉身準備回屋,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猛地回頭,隻見昭妹像發了瘋的野馬般沖向河水。
“哥!”
凄厲的喊聲劃破夜空,水花四濺,浸濕了她的裙角。
待漣漪漸漸平息,秦伶夢瞪大了眼睛。
昭妹狼狽地坐在淺灘上,河水甚至沒過腰間,發絲滴着水貼在蒼白的臉上。
兩人對視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
“哥來捉泥鳅,開開葷!”
昭妹猛地跳起來,濺起一串細碎的水花。
他胡亂抹了把臉,強裝鎮定地彎腰在水中摸索,耳尖卻紅得快要滴血。
秦伶夢咬着唇,憋得滿臉通紅,最後實在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眼淚。
尖叫撕破夜幕,若女帶着哭腔的大喊:“鬼!鬼啊!”。
“他在鬼叫什麼?”
“不知道。”
秦伶夢不鹹不淡的問昭妹,昭妹隻是搖頭,突然秦伶夢聽見了馮茂的叫聲。
“鬼啊!”
秦伶夢渾身血液瞬間凝固,剛因昭妹鬧劇放松的神經驟然繃緊。
若女可能會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但是父親絕對不會!
河灘上的夜風裹挾着涼意,卻抵不過她心頭騰起的寒意,身後還在佯裝捉泥鳅的昭妹也僵在原地。
秦伶夢咬着牙轉身,裙擺掃過沾滿露水的野草,沾了大片水漬也渾然不覺。
她發足狂奔,耳邊隻有呼嘯的風聲和自己急促的喘息。
月光在腳下明明滅滅,遠處破屋的輪廓在夜色中像頭蟄伏的巨獸,門縫裡漏出的微光忽閃忽現,若女斷續的哭喊正從那裡撕扯而出,讓她每一步都似踩在滾燙的炭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