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女指尖的聖旨忽然燙得灼人。
風掀起秦伶夢額前碎發時,她還不知被換卷是自己四哥所為。
“謝陛下隆恩!”
秦伶夢的叩拜聲再次響起,混着金鑼鳴響落進耳底,若女忽然反應過來。
喉間泛起鐵鏽味,他看着秦伶夢起身時攥着聖旨的手,心裡像是被紮了。
自己貪圖的錢,不僅毀了秦伶夢的前途,還斷了自己的指。
“您……您先請回吧。”
秦伶夢說着指尖無意識地絞緊聖旨邊緣,明黃絹面在掌心揉出細密的褶。
轉身時袍角掃過秦伶夢的裙邊,那縷淺粉晃得他眼眶發澀。
秦伶夢盯着他僵硬的背影,指尖在“秦伶夢”三字上摩挲。
若女躲進馬車時,殘指已掐進掌心。
秦伶夢終究沒向昭妹提起若女去做了太監。
大哥的笑聲從正堂傳來,震得窗棂上的積雪簌簌落:“咱們老秦家祖墳冒青煙了!妹妹可是方圓百裡頭一個女狀元!”
他攥着禦賜的“狀元及第”匾額,眉毛都笑得翹起來:“要是你是男子,得了功名便能入族譜光宗耀祖,可咱小妹金貴,打小就入了族譜正頁,比那些臭小子風光多喽!”
“族譜?”
秦伶夢指尖一顫,她從沒聽家人提及過族譜的事。
“可不是麼,隻有嫡出的姑娘才能寫進族譜正頁。”
昭妹眼尾掠過一絲難辨的怅然:“日後我的女兒,雖說要随妻家姓,好歹也能在婆家的族譜上留個名兒……”
他忽然看見秦伶夢微怔的神色,忙不疊打起精神:“小妹還記得麼?當年我也生了個姑娘,隻是被送出去了。”
秦伶夢點頭:“記得”
當初家中沒錢,又怕大哥落了‘不檢點’的閑話……到底還是托穩婆送了出去。
秦伶夢忽然想起襁褓裡那聲微弱的啼哭。
那時她剛滿十五,躲在柴房看見大哥紅着眼抱着那孩子哭。
“富貴人家養孩子金貴,總比跟着咱們喝稀粥強。”
“也不知如今長得多高了。”
昭妹癡癡望着窗外:“聽說那家郎君沒得生,把我的閨女當眼珠子疼。”
“往後尋着機會,總能看看。”
秦伶夢往昭妹手裡塞了本書,麻繩勒着包袱皮蹭過腕間紅繩。
兩人踩着吱呀作響的青石闆轉過巷口。
“清晖居”的金牌匾突然撞進眼簾。
朱漆柱子裹着燙金雲紋,比黎陽城的容青府的門楣還高出三分,門墩上的石獅子銜着玉如意,連門檻都嵌着半圈暖玉。
“這……”
昭妹的驚歎聲被“砰”的踹門聲碾碎。
雕花木門撞在影壁上彈開半扇,穿靛青比甲的女人叉着腰指揮小厮:“那對紫檀官帽椅搬走,紅木桌椅别磕着!”
檀木櫃子擦着她們腳邊掠過,雕花櫃門上還沾着沒撕幹淨的封條。
秦伶夢攥緊包袱的指尖發顫:“這位姑娘,可是弄錯了?這宅子是陛下賜給……”
“賜給秦狀元的,是麼?”
女人甩着帕子轉身,眼角掃過她們身上的粗布衣裳,嘴角扯出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前兒個我雖被辭去官職,但這裡的東西是我的,我得搬走啊!”
“賜的宅子就隻是宅子,就沒有什麼别的?”
秦伶夢睜大眼睛,滿是震驚。
女人擡手指了指西跨院:“我好心,偏房屋子裡給你留了些舊物。”
“多謝。”
秦伶夢點點頭。
昭妹卻好奇地湊近,剛要開口:“姑娘,你怎麼……”
“關你什麼事?”
女人翻了個白眼,甩着帕子轉身:“朝堂政事,後宅的小男人打聽什麼?”
昭妹尴尬笑了笑,跟着秦伶夢往宅子裡走。
整個院子十分開闊,比老家的亮堂十倍,可門檻邊堆着的舊木箱卻落滿灰,看起來要打掃好一會了。
走過前面幾個屋子,秦伶夢隻是苦笑,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早就被收完了。
偏房的門“吱呀”推開,黴味混着舊木香湧出來。
屋子裡結着蛛網,檀木案幾上積的灰能畫出掌印,樟木箱歪歪斜斜堆在牆角,銅鎖上爬滿綠鏽。
昭妹踮腳夠到把酸枝木凳,凳面雕着半朵殘蓮,看着比旁的物件齊整些:“這凳子擦幹淨能用!”
他掏出帕子狠擦凳面,剛坐下便聽“咔嚓”一聲。
凳腿榫卯處的蟲蛀木片碎成渣,整個人摔在地上,帕子甩出去沾滿了灰:“哎喲!”
秦伶夢忙蹲身扶起他,立馬低頭撿起崩裂的凳腿。
卯眼處的木料早被蛀空,深褐色的蟲洞密密麻麻。
她踩着吱呀作響的地闆,随手碰了碰雕花格子,漆皮成片剝落,露出底下黴爛的木紋;拽了拽檀木櫃門,門軸“咯吱”斷裂,整扇門歪歪斜斜挂在那裡。
“這屋子的東西……全是垃圾?”
昭妹揉着屁股站起來,指尖蹭過案幾上的蛛網,忽然指着牆根的舊木箱:“這不全是不要的嘛?”
秦伶夢盯着窗紙上的破洞,風灌進來卷亂她鬓角碎發。
“别碰了,咱們先去收拾自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