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屏息凝神,瞧着這場野獸相鬥的好戲。虎身所帶的風,嘩啦啦穿過樹林。後來是那頭臉上帶一個花點子的虎猛然躍起,将麂子的脖子幹脆利落地一口折斷,兩爪扒着,貪婪地喝血,那隻沒得着麂子的虎發出大貓似的響動,身子弓着,走來走去,顯見焦躁。
明德皇帝把李靜媚召喚過來,手揣在袖子裡笑眯眯地吩咐,“這就完了,沒趣兒,讓兩虎相鬥。”與此同時,他的小兒子還趴在貴妃膝頭百無聊賴地吃果子,他的三子正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用愛慕的眼神瞧着李靜媚。
到最後,除了垂垂老矣的天子,并無人能欣賞這兩虎相鬥的戲碼。他倍感無趣,轉頭去看陸尋英,發現陸尋英的眼神遊移,鎖在又高又遠的天上。
“英兒喜歡麼?”老人笑道。
陸尋英被他叫回過神來,輕輕地嗯了一聲,“陛下說好,那就是好。兩虎相鬥,必定一死一傷,圍場裡這就算是頂熱鬧的事情了。”
隻有從姬暮野的方向才能看到,陸尋英灑銀的衣袖底,拳頭捏得發白,指甲幾乎刺進肉裡。但明德皇帝對他的回答很滿意。
李靜媚即喚千牛備身斥候傳旨,不一時,花炮又從林子裡四起,響聲震耳欲聾,正在饕餮的猛虎受了驚,叼着食物欲走。另一隻便緊緊相随,要的不是殘羹剩飯,而是虎口奪食。
骁騎營的包圍圈越縮越緊,虎和人的精神都高度緊張。兩隻虎餓極了,得了食的絕不肯放,另一個也絕不肯棄。終于,又一聲炮藥高高響起,驚天動地一聲虎嘯,可卻不是明德皇帝期待的,兩虎相鬥的戲碼。
那隻未得活食的猛虎,竟然高高跳起,從骁騎營騎兵的頭上躍了出來!猛虎有跳澗逐獵之能,山坡緩台上到山坡下能有多遠,須臾之間已逼到盡前。衆人一時都驚得動彈不得,走避逃散都忘了。賢貴妃抱着太子瑟瑟發抖,蕭祁瑾唬得似乎怔了,隻是手裡半杯酒潑出去,酒杯滾落在地上。
圍場上,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陸尋英,他手邊沒有佩劍,赤手空拳将老人往身後攔,聲音清淩淩,但仿佛一個雷把衆人劈醒。
“禁衛何在?!還不護駕!”
一衆手持堅斧長戟的禁衛被他一喚,立刻也圍上來相護,可如今猛虎在外,肩輿小轎不能輕動,一時也無法将天子脫出險地。
陸尋英喊來了禁衛,又往李靜媚的方向挨,“媚姐姐,有辦法調弓弩手來嗎?”
李靜媚搖了搖頭,“難,距離太近了,弓弩手們心不定,也怕射不準,傷了陛下,傷了金枝玉葉,這責任誰擔得起?”
陸尋英又低聲問,“弩床有沒有,能不能擡來?”
“怕是也不成。”平素爽朗的李靜媚,這時候臉上也滿是思慮之色,漂亮的柳條眉毛揪得緊緊的,
“弩床是攻城守備用的東西,太大了,舉動不便。更何況這又是山坡緩地,但是立住就不知道要費多少功夫。人倒是能等,虎等得了嗎?”
陸尋英思索時,無意識地伸手要去點腰間的佩劍,但是摸了個空,就用手在身邊的腰帶上捏了一下。
“讓禁軍武衛進去殺虎罷。”他又這麼對李靜媚說,“這麼拖着也不是個辦法。”
“我明白。關鍵是……誰能去。”
山坡緩地下面的圍場裡,虎視眈眈這個詞,在這已得到了完美的形容。猛虎如今吃了血食,精力正飽足着,兩隻瓦罐大小的前爪按在地上,一雙虎眼掃視着在場的所有人,似乎在掂量要從哪裡首先突圍。
陸尋英明白李靜媚的意思,“這猛虎若是受傷,必然會拼死反撲,到時候要出什麼事,誰也說不好的。”
兩人正思忖,突然聽見背後有誰穩穩的腳步聲接近,陸尋英福至心靈回頭一看,是姬暮野。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讨要了禁軍的儀仗斧钺,六十斤朝上的開山斧,雖然是儀仗所用,但也是開過刃的。威凜凜沉甸甸,在他手心裡散發着寒氣。
“李将軍。”姬暮野沉聲,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死樣子,“借您的桃花馬一用。”
李靜媚一怔,“你要去做什麼?”
“屠虎。”,姬暮野平靜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