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沒下幾場雪,也就又開春了。橫看飛流湍豗,側看錦屏似畫。正三月陽春極盛時,自側山亭往下看,但見平緩坡外,翠袖白衣,鹦鹉銜枝去,駿馬踏花歸,是京城裡公子貴女嬉遊,鬧鬧嚷嚷鋪了半山。
“侯爺瞧誰?”蓮湖揣摩着他的心思,“是哪家公子小姐得您的意,我也給您瞧瞧去。”
“眼睛倒勤,溫你的酒去。”陸尋英敷衍地答着,在他頭上親切地點一指頭,小孩哎呀一聲,轉過身去溫酒了。于此同時,他的眼睛始終找着三皇子蕭祁瑾蹤影。
杏花撲簌簌落了鎏金酒觥,蕭祁瑾才翩翩而來,他平日對天子、對下人,總是一副郁然不發之色,過來主動給陸尋英把盞,眉頭也皺着。
他借着斟酒一傾身,低聲密語,“中書令要我掙份像樣的聘禮——關中三州,關西四州的萬民傘,換他三百門生。”
“關西的你找不着我,得讨我姐我爹歡心,再不濟,找那個姬暮野。”
蕭祁瑾對姬暮野的印象還止于天街鬥毆且一拳打破了陸尋英的眉骨,他往後撤一步,心有餘悸。陸尋英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瞧他。
“不過這關中麼,我倒可以替你去跟淮姑娘斡旋斡旋,她哥如今關在禁軍裡,恐不濟事……啧,淮兵部真是走了着看不懂的棋。”
他忽然指給蕭祁瑾瞧,“那不是淮姑娘?”他起身向蕭祁瑾告席,“三殿下,陸季棠給你做馬前卒去了。”
穿過嬉鬧的簪花郎君們時,陸尋英順手折了枝杏花。淮瑤的身影幾乎已經隐入竹影深處。
淮瑤沒轉頭,跟她燦爛明烈的兄長不同,她喜穿青衣白飾,容長臉蛋,青絲及腰,飄若秋月,朗似飛仙。即便站在春花桃李之中,也一副幽靜之色。
"淮姑娘好雅興。"陸尋英将杏花别在青竹上,"這株 ‘雪浪’品種稀罕,可惜栽在京中池邊。"他指尖拂過葉片背面暗紅斑點,
陸尋英隻聽見她聲音淡淡傳過來,“哦?小侯爺,怎麼這樣說?”
"水土不服,難展風采。"陸尋英抛開平日那個浪子形狀,那也是風度翩翩,他往前走兩步,一引手,“淮二小姐若不棄,一起用杯茶罷,這是南面貢來的景湖茶,我叫人将将的煮了一早上,凡有兩三回才出色。”
淮瑤轉身過來,這時候陸尋英才得細細地看她——年紀小,十八九歲數,這倒也不意外,她哥哥稱少年英傑,點了禁軍左千戶,也不過就二十三歲,比陸尋英堪堪大一歲,她能有多大。
不過這淮瑤雖是未嫁娶的姑娘,神色間卻自然一股幽靜娴雅态度,等閑京中貴女也不及她,此時受了陸尋英的請,辭閣下船,扶着侍兒的手到的亭子裡,在陸尋英的小茶爐旁邊坐下。
陸尋英親手給她添茶,“秋林獵場,是二小姐射的那一箭。”
淮瑤好像燙着似的縮回手去,那張幽靜秀美的小臉,難得顯出點動容之色,但也不過就是一瞬間,很快穩住了。
“侯爺,何出此言呢?”
陸尋英笑了,“我是不大通武藝,可我父帥營裡有的是神射手,那日獵場裡兩支箭飛得親切,身手實在俊俏,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一看就看到了二小姐你。”
後半句話說得輕盈,好似調情。淮瑤知道他是看真了,也陪笑,不再争執,“倒是我射的,能怎麼辦,我哥哥冒撞,一個人敢去搏虎,沒有姬少将軍,他就死了,我又不能看着親哥哥給虎吃了。”
陸尋英也笑,他将茶杯捏在手裡,眼睛盯着那清淩淩的茶水,深不可測,“怎麼能說冒撞,若無搏虎護駕之功,豈能封京官,點禁軍千戶?”
淮瑤唇角微微一彎,“倒是難修的福氣。”,她長久地看着陸尋英,身周一時岑寂,過了會兒卻毫無預兆地調轉話題。
“侯爺,姬少将軍入京,見的可是你麼?”
這回輪到陸尋英沒法答,他捏着杯子犯難,聽的淮瑤又說,“這裡沒有外人,姬少将軍入京,正是淮瑤開城,侯爺,你可放心地說。”
陸尋英胸口悠長地起伏一次,“是。”
淮瑤這時候笑了,她笑起來漂亮得很,陸尋英忽然覺出,在她溫婉的面具之下,似乎藏着些罕見的壞心眼,為先前在話頭上受制于他非常不滿,非得讨回不行。
但無論如何,她畢竟助了自己,陸尋英點頭,“姬少将軍進京,實屬倉促,此行能成,虧的二小姐從中斡旋。”
“好說。”淮瑤也點頭,“關西關中,都是聖朝門戶,元該同心同德,這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她眼中有些落寞之色,“父親久居寒江城,想的是讓哥哥進京出人頭地……可姬少将軍夜走天涯關,足見這京中風雨實多。”
她擡起一雙眸子,極克制地看向陸尋英,“父親身負重任,又居高位,這裡的關節他不至想不明白,隻是刀懸白刃,不得不發。侯爺在京中,千萬看顧我兄弟。”
“但有能效勞處,必以盡心。”陸尋英看着她,恍惚想起自己的姐姐。自然,她倆相似的地方不多,淮瑤柔婉,陸尋芳高傲。淮瑤進退有據,陸尋芳像塊石頭又臭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