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尋英一把長劍架着姬暮野的刀鋒,唇角若有若無一痕淡泊諷刺。
“今夜不教訓教訓你,你不知這京中誰是第一。”
姬暮野用力将刀下壓幾分,寒氣幾乎噴着陸尋英脖頸間的肌膚,“誰是第一我不知道,隻知有人死期将近,卻不知死。”
“哦?是你麼?”□□勢大力沉,陸尋英被他幾乎壓到廊柱上,頸側一寸細細血線。
“季棠!”許華嚴終于忍不住在底下叫出聲來,陸尋英分心瞥了他一眼,笑融了唇角諷刺,他一手穩穩地架着姬暮野的刀,揚聲向樓下,“許大郎——怪不巧的,我今日這裡有事,明日且來此處找我,有東西給你。”
瓊枝樓的花魁玉腰奴抱琵琶出來 ,茜色裙裾如受驚的雀尾急擺。她久在風月場中,聽權聽謀,僞君子和真纨绔見得多,沒見過姬暮野這樣兇氣的西北殺神。她看陸尋英,後者略無懼色,她看姬暮野,後者盯着陸尋英不放,好像心無旁骛。陸尋英還記得憐香惜玉,他側頭瞧着玉腰奴,歎口氣,“好妹妹,你先出去。這野夫莽漢的氣你受不得,白白玷辱了你這樣的人物,你再不走,怕等會兒他性發了,将你我二人都祭骁騎營的軍旗。”
玉腰奴瞧瞧姬暮野剛毅如磚石的臉,又瞧瞧陸尋英,臉上的恐懼慢慢的卻消失了,秋波一斂,她輕聲道,“那奴家就退下了。”
姬暮野的刀還指着陸尋英的咽喉,他沒動,沒去追,對這絕世美人似乎并無動容,隻是在她起身經過時,将刀鋒側了側,以免寒氣傷着那白玉雪膚。陸尋英瞅準了這個空,揚劍近身,逼的他隻能往後,暫避鋒芒,兩人一路又撞回屋子裡,屋門在身後咣當一聲關了,徒留地上的看客,直愣愣仰着脖子。玉腰奴抱着琵琶袅袅婷婷走下來,臉上的神色已徹底恢複平靜,一看就經過大風大浪,見淮氏兄妹和許華嚴,也還記得低頭道福。
“看什麼呢。”淮岑在淮瑤面前揮揮手,“走了,沒聽他說麼,待會兒要拿你祭旗呢。”
他也招呼許華嚴,“右丞,休趟這渾水,想是你送我這妹妹來此,我請你吃一杯,這大雪天的,暖酒吃了才好回。”
看客漸漸地散去,陸尋英以薄薄劍刃壓着五尺的斬馬長刀,屋裡兩人帶來的侍從吓傻了,在角落擠成一團。陸尋英先發話,“你們都走,本侯有事要跟這位姬将軍分證,不幹你們的事,誤傷休怪。”
姬暮野凜冽的眼神往自己身後的親衛掃,這些親衛大多是他軍中斥候,跟着他原裝原樣帶過來,情同手足,極知心意,個個低頭裝聾作啞。離奴被他寵得最是嬌縱,又跟着姬陸兩家的孩子一起長大,因此眼神直往這邊瞟,不過姬暮野一轉頭,他又趕緊收回去,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當成個擺件。
“不錯嘛。”陸尋英饒有興味地瞧一眼,“師弟,有點長進,這些人教得好,沒半個會看眼色的。”
姬暮野胸口劇烈起伏兩下,沉聲,“你們也都下去。”
于是複歸寂靜,紅嘴鹦哥躍回鵲喜屏風,啄着梢頭和雕畫的玩伴做耍,先前點的焚香還沒滅掉,金銀合歡的香煙在廂房織成密網,泛着甜膩。
“怎麼說,夜闖我空門作甚,骁騎營裡待的不快意?”人一撤去,兩人就默契地同時收了兵器,陸尋英還劍歸鞘,姬暮野收刀坐在他旁邊,不動聲色地避過他靠來的身體,呼吸微有些發亂。
他強迫自己盯着宮燈裡跳躍的燭火,“禁軍統領柳師信,是貴妃的哥哥。”
“嗯。”陸尋英漫不經心撩開衣袖給他斟酒,遞過去,“你特意來就是跟我說件城裡人人皆知的事情,真懷疑你是不是饞我身子,随意找個借口。”
姬暮野眉頭深鎖,捏着他的酒杯,“出入你侯府左右坊市的都是禁軍,隻不過換了便衣,負責宮城禁衛的右軍,掌事校尉日日說在外城飲酒尋歡,實則不然,都在你侯府前後,不曾離開。”
“那個啊……我看見了。”陸尋英看他不喝,自己奪過來喝了,臉上一點霞紅,看他多了幾分輕薄笑意,往他身邊靠過去,姬暮野被他快逼到床角,這回逃無可逃,被他靠上了,索性一把扯住他手腕,擺正他身體逼問。
“你到底哪裡得罪了太子一黨?”
“那我不知道。”陸尋英防着他,對他裝瘋賣傻,“五日前面聖時,陛下咳出的血浸透了龍帕。“許華嚴說他父親在尚書台裡兩日沒回轉,一切政令,都是尚書台拟定,中書台複核,陛下怕是已經不能理政……沒準,我是說沒準,柳師信想當國舅爺想瘋魔了,他風聲鶴唳,見誰都像跟他作對。”
姬暮野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捏住一片案上琉璃碎片,映出窗外晃動的燈籠光影和陸尋英一痕雪白的手腕。“你打聽得倒勤。”在他指尖要伸過來的時候,姬暮野想要撤出,陸尋英卻極有侵略性地追上去,一把将他扯了過來。
這下子,姬暮野的呼吸就吹在陸尋英頸側,他沒喝酒,氣息卻滾熱。陸尋英歪歪頭,覺得癢癢就笑出聲來,跟他打機鋒。“你也不賴,師弟,這京中風雨你看得這麼細,是想換從龍功?”
“沒。”姬暮野言簡意赅,“誰殺了我父兄,我要用他的血,洗朱雀門的青磚。”他伸出手去擺正陸尋英的臉,粗糙的,帶着厚繭的指腹摩挲着那寸溫度,呼出的熱氣染白冷鐵。
“我聽說你跟三殿下走得近,勸你離他遠點,不然,柳師信怕真的要瘋魔,陛下看你也不快意。”
陸尋英一下就笑了,他效仿前朝名士,醉倒姬暮野懷袖之間,自下而上看着他,“你擔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