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墀耀日,紫氣貫虹。金輿過處,玉碎昆岡。”
“好,好一個紫氣貫虹。你這瞎子終于說出些讓人歡喜的話。”靈犀子似乎喜歡她的谶言,笑得幾分癫狂,林負趁這個機會越過他趕緊往前走。
“師哥,若你有什麼東西要帶入宮中,便快些去,遲了,有輔星消隐,不宜謀劃。”
她駐足辨風,明了方向後便用青竹盲杖敲着宮道上濕漉漉的鋪地青磚,飄搖而行,驚起北樓宿鴉陣陣,展翅飛向數十裡外的京都外城。
二十裡外,陸尋英的指尖碾過馬車窗紗上凝結的雨珠,春寒順着窗框爬進他手心裡,在他月白常服上洇出幾點墨痕。。
“虧得你沒提早進城。”他擡腳抵住搖晃的紫檀小幾,看向坐在對面的蕭祁瑾,“把我險沒吓死。”
案頭的青瓷茶盞穩住,才沒潑濕蕭祁瑾手裡捧着的《河渠要略》,他奇道,“出去赈災月餘,怎麼我回來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爺膽子變得這麼小?”
陸尋英屈指摘下片擋在車窗上的柳絮,安靜地看着外頭。
“眼下進城我尚能周旋,若早了……我可沒柳統領手眼通天,到時候他把你攔下,你可就沒現在這麼安逸了。”
他忽然回頭看向蕭祁瑾,“先别說這些,讓你在馬車上裝鋼闆,裝了沒?”
“裝了。”蕭祁瑾有些不解,好在也算聽話,他隻是問,“有必要麼,這樣防備?”
那滴柳絮沾了雨水,粘在陸尋英蒼白的指尖不肯墜落,他輕輕吹了吹,“就怕萬一麼,你是金枝玉葉,千日防賊也值。”
車外忽傳來流民哀泣,混着春雨後特有的土腥氣鑽入車簾。蕭祁瑾有些坐不住,“你說父皇此時召我回京,是什麼意思?”
陸尋英等了好半會兒沒聽見下文,“指着我呀?”他忽恍然,指了指蕭祁瑾心口,“自己尋摸,來日禦極,也指着我參詳不成?”
蕭祁瑾倒是笑了,“可以啊,你留在我身邊,做我心腹棟梁,如何?”
陸尋英聽了這話,沉下臉去,“三殿下,我得回家。”
蕭祁瑾幹笑兩聲,“這倒是……”,他忽然又想起什麼,借着馬車颠簸,撲來抓住他手腕,“成事之前,你還會助我……對吧?!”
陸尋英不動聲色地奪回自己的手腕和袖子,“自然,我會一直在殿下身邊。”
窗外流民已圍住了商号車,破舊蓑衣上滾着泥漿,鬥笠都壓得極低。春雨後潮氣裹着酸腐味撲面而來,商号夥計非得拿馬鞭子趕,才能勉強擴出條路來,偏巧天不作美,商号車的榆木轱辘突然深陷水窪,讓那十幾個披蓑衣的身影圍了個死。
“行行好,爺,行行好……”最前頭的老妪喉間是關中特有的入韻,她皴裂的手掌拍在商車包鐵護欄上,震得車轅懸挂的祛災銅錢叮當亂響。
蕭祁瑾有些坐不住——他這一冬天在關中,難免有些狐悲之情,探手去扶住車廂門,跟壓車的侍衛吩咐,“取些錢來給他們。”
“三殿下仁厚。”陸尋英似乎無動于衷地坐看,他目光淩厲,掃過流民中某個異常魁梧的身影,那人蓑衣下擺露出半寸玄色戰靴,還是西北常用的牦牛鞣皮。
他唇角漫上一絲冰寒笑意。
“滾開!怎麼在這裡讨晦氣!”商隊夥計揮鞭,險些掀走個頭最小的流民鬥笠,鬥笠底下露出張畫過癞瘡的臉。陸尋英未及說些什麼,蕭祁瑾半個身子探出了馬車,“使不得!”他解下腰間袋子向車外抛去,銀锞子砸在泥地裡濺起濁黃水花。
流民們刹那間靜默如墳,數十雙眼睛在鬥笠陰影下閃着幽光。
陸尋英突然暴起,左手拽回蕭祁瑾衣領,右手劍鞘又快又準出了半寸,撞飛破空而來的匕首。精鋼鍛造的柳葉刀紮進馬車壁,被雙層熟鐵闆震得倒飛出去。
近衛的驚呼卡在喉頭,柳葉刀柄纏着防滑的紅綢,被這一下打落,猩紅一抹,在如油春雨中舒展如血幡。
蕭祁瑾吓得腿都軟了,陸尋英硬是頂着他後背讓他端正坐好,另一手拔出自己的佩劍,“列圓陣!”
侍衛們倒都見過大場面,五名近衛迅速貼住馬車鐵壁,刀刃齊齊沖外,最外側的幾個流民甩了鬥笠蓑衣,露出内襯的玄色勁裝,動作也是極快,雙刀交剪,沖的不是陸尋英,而是坐在車裡的冀王蕭祁瑾。
陸尋英哪裡容得他們走,格劍反挑,一道滿光圓弧劃出去,挑飛三柄短刀,他常年馴鷹鬥犬,視力極佳,一眼看見那短刀上銘文盡數磨去,冷笑不止,蕭祁瑾不知所措,被陸尋英斷喝了一聲别動,也倒聽話,老老實實縮在馬車角落。
衆侍衛見刺客武器飛出,頓時圍上。
“留活口!”陸尋英厲聲喝道,方五步之外,一個魁梧身影忽地擲出鬥笠,浸透雨水的棕葉淩厲地割開雨幕,陸尋英擡劍欲擋,對上一雙分明是灼熱的眼睛,足夠他蒙着面也一眼就認得出來。
陸尋英笑了,他提住胸中氣,身法極快,須臾之間割了好幾條喉嚨,殺勢驚人,刺客就人多勢衆,一時也被震懾住,不敢上前,被他搶了幾步,隻身護在馬車前。
陸尋英振了一下佩劍,鮮血和春雨混在一起,順着劍上那搶眼的血槽滴滴答答流下來,混入泥土之中。
“誰上來,誰死。”他笑得有幾分輕蔑,環顧周身,說給眼前這些人聽,也說給樹林子裡蠢蠢欲動的黑影,眼裡卻隻看着那麼一個人。
“不怕死的,再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