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年輕副将憋笑的臉,知道是在故意調理自己,大大方方把那件過長的兵器往姬珑手裡一推。姬珑沒想到他會突然把這麼長的兵器推回來,雙臂一沉險些墜下馬去。這回發笑的變成了他的兩位騎伴。
“侯爺不拿了嗎?”姬珑愣住。
陸尋英大大方方,笑眯眯地看着他:“不拿了,太重我拿不了。”他又跟姬珑說:“你收着,端好了,待會兒有用。”
大戰将至之前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被這個小插曲沖淡許多。不過,越靠近城下接近護城河一端的地方他們就越笑不出來:未收的荞麥田被成片踏倒,能夠搶掠的糧倉半點不剩,搶掠不了的幹脆就地焚燒,青煙沖天幾丈。可喜陸尋英帶着重騎一路追趕,沿途民居倒未遭到太大破壞,隻被火災略微波及。
“這不是普通掠民。”陸尋英對離奴說,“掠民會燒得幹淨,逼咱們堅壁清野。”他沉吟着,好像也在問自己,“既然不是掠民,那是掠……?”
沿途民居畢竟略減了輕騎前沖的速度,沉思默想之間,重騎兵盡管身披全副甲胄,手持長矟,也已抵近附佘輕騎背後。重騎兵行動雖然遲緩,然聲勢極大,隔數裡便能聽見擂鼓雷鳴般令人震恐的馬蹄聲,看見地面上騰起的煙塵。連身在其中的陸尋英,雖然久疏戰陣,都不免心跳如鼓。
附佘輕騎中顯然已有人注意到了這一戰局的改變,部分沖在末尾壓陣的騎兵已經改變隊形,向關西玄甲軍反沖過來。
三軍躁動不安,陸尋英将離奴叫過來,用盡可能和緩的聲音吩咐他去向騎兵傳令,讓他們在附佘輕騎抵近之前以重盾抵擋,事實證明他的預判無誤。重盾陣剛剛架起,箭雨便密集地傾瀉下來,凡兩三輪竟未止,強弓挽箭如飛蝗,一時遮蔽剛升起的太陽。
陸尋英不由得暗暗心驚,附佘辎重帶得這樣充足,卻不急于掠民取得戰果,她們究竟要做什麼?
挨了約莫五輪齊射,關西重騎才撞破輕騎兵的陣型,長矟終于有了用武之地,即便附佘女騎有飄風流火之速,被重騎纏上了一時也難脫身。陸尋英将陣型壓得極密,宛如一柄長矛直直捅進附佘騎兵中央,将她們嚴整的陣型幾近攪亂。
但他很快意識到,對方有出衆的主将在此地——數千精銳騎兵如同被什麼東西粘合在一起,攪亂的陣型往往不到片刻就能複原,即便多遭硬弓、長矟等殺傷,也不見絲毫潰散迹象。
陸尋英縱馬與十幾親随搶上高坡,見圍在中軍的是個鮮紅身影,底下血色旌旗翻卷,混着他親随的驚呼聲。
“賀蘭瓊林!”“賀蘭瓊林!”
陸尋英眯眼,瞧真了那道混戰中血色紅袍,她身側寒光每一閃動,都有鮮血迸出,騎将墜地,以至于流蝗般的鋒矢挨不着她的旌旗半點,像一支銳箭般幾次沖開關西重騎的包圍。
每殺一人,她身邊簇擁的輕騎都同聲高呼她的名字,将鮮血淋漓的首級挑在長槍上抛過來。關西諸将無不為之心驚膽寒。
“倒愛顯揚。”陸尋英冷笑着将劍出鞘,把那塊寒光閃閃的銳鐵攥在手心,向離奴、姬珑等人顧了一眼,“我們去會會她。”
姬珑蹙眉,“侯爺,她們輕騎人多,賀蘭瓊林又在戰陣中心,孤軍作戰,是否弄險?”
陸尋英将劍平舉身前,劍鋒所指,似乎正是紅衣女子所在之處,離奴瞧着他時,見初陽把他的眉眼映得極為明豔,消瘦的脊背挺直,亦如長劍出鞘。可這都不能抵消他這貿然決定的荒謬之處,離奴一帶馬上前,想要勸阻這位從未在北方領兵作戰的小侯爺,卻聽見他輕笑一聲,目光越過劍鋒,越過附佘輕騎,平視向地平線的另一個方向。
“誰說我是孤軍作戰?”
離奴愣一下,循着他的目光回頭,見玄甲騎兵從另一個方向撞入戰陣,如同漆黑的戰矛撕開戰陣,為首的正是自家那位沉默的主将。
他意識到文安侯注視的那個人從始至終隻有一個,唯獨一個,似乎他從一開始就非常笃定姬暮野會來,如今不過是讓一個在心裡展演過千萬遍的預言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