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關來的戰報很簡單——關外配城雁回失陷,姬策負傷,陸尋芳被困小鷹山上,唯有天涯關本身幸得堅守。
陸尋英和姬暮野對望一眼,眼中幾乎同時出現震悚之色。
尼楚赫、淳于岚皓與姬策、陸尋芳二人在天涯關相持十五日,幾乎日日攻城。正如賀蘭瓊林所言,刀在頸側的賀蘭明珠發動了附佘史上向北方最為狂烈的征伐,十五日内,每扇城門都遭到過火油、投石車、雲梯的攻擊,每扇城門下都堆積着數不清的屍體。附佘人的、北方人的,還有城下平民的。
和餘林城外消極怠工的賀蘭瓊林不同,尼楚赫和淳于岚皓,一個是野心勃勃等着與賀蘭瓊林争雄的大将,另一個則是百八十雙眼睛盯着的,附佘如今唯一一個男将軍。他倆都有充足的理由把身家性命賭在天涯關上。
這道同時連接附佘、北地和中原的雄關,數百年來幾乎從未被附佘人染指,其配城被攻破,也還是第一次。
姬策的玄甲軍和陸尋芳的輕騎都确保她們付出了應付出的代價——玄甲軍中斃敵斬首十級以上者數百人,陸尋芳的輕騎營在城下鑄造的京觀就有三個。然而這些京觀和死傷都未吓退已然陷入瘋狂的附佘騎兵,他們趁陸尋芳出兵追剿的時候,付出兩位女親王陣亡的代價,才将這位西北聲名鵲起的名将逼到小鷹山上,迅速合兵圍攏,進退不能。
與此同時,尼楚赫親自帶兵攻城,被姬策數次逼退回去,他自己也沒讨到好,被對方撚弓搭箭在肩窩上射了一箭,傷着一條大血管,軍醫花了不知道多少草藥才吊住命,天涯關挂的免戰牌沒法阻止急欲交戰的附佘軍隊,。
這些話姬策沒寫在軍報裡,幾乎都是一兩天内發生的事,全靠歸淵和陸尋英向外派斥候派得緊,和軍報幾乎是腳前腳後到的餘林。
不過聽了這些之後,不管是姬暮野還是陸尋英,兩人全都坐不住了。
唯一坐的住的是餘林城主歸淵,他看見這兩個年輕孩子眼中的恨意和戰意,先他們一步站起來,雙手往下壓。
“都好好坐着。”
這兩個人彼此對望一眼,姬暮野先坐回去,壓着刀鞘的手按得青筋暴起。陸尋英雖未像他一樣顯得急切,仍緊盯着歸淵。
“老師,讓我出城。”他語聲很輕,尾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往日遊刃有餘的樣子失了影蹤,歸淵頭回見他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伸手擱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季棠莫怕。”他聲音溫柔而安定,“你姐姐這幾天之内不會出事,淳于岚皓和尼楚赫兩人要的是天涯關,把你姐姐攔在城外,這才是他們的目的……别太關心則亂了。”
歸淵花了十六年時間教陸尋英當謀士,如今仍殚精竭慮,教他要定心,不為哪怕是最休戚相關之事輕易撥動心弦。
陸尋英果然乖乖坐了回去。隻是表情仍不輕松,眉頭絞緊。
“但他們還會接着攻城。”他輕輕地說,後面的話沒有出口,隐在歎息裡,倒是一直沉默的姬暮野接過了這個話頭。
“要是策哥出了什麼事,天涯關就保不住了。”
幾人一時都無話,城頭哨樓裡浮動着鐵鏽與焦油的氣味,燭花爆芯間或一響,青磚壘砌的哨樓隔間不足丈寬,燭火将三人影子撕扯在斑駁牆磚上。
“平野……派斥候帶來了這個。”歸淵展開銅鑒匣時,手肘就碰在窗台上,驚寒鴉飛起遠避,一點灰落在他鬓角銀發上,被他用手掌抹去了。
盒子裡躺着一塊機械殘片,被火燎過,已經發焦發黑,“攻城具上摘下來的,說是用了整整一支騎兵隊的性命。”
他将銅盒推到兩個青年人面前,“平野說,這東西在附佘地界沒有見過,季棠說不定有頭緒,讓他看看。”
陸尋英後背抵着榆木案幾,凝眸半晌沒說話,姬暮野拿過來到自己面前,“看着眼熟,讓我瞧瞧。”
他拇指抹開火油澆築在上頭的一層污漬,露出那塊攻城具殘片精巧的結構,和内裡暗金色澤,“龍舌紋榫卯。”
他面色凝重,“禁軍武庫的雲車才烙這樣紋路,标示這塊榫卯是全車最要緊的所在,需得裝在特定的位置上。”
“禁軍?”歸淵追問,他久在北地,一時還沒反應過這個名詞。
姬暮野平靜地将那塊榫卯擱在桌子上,“皇城禁軍。”他轉身坐了回去,那柄過長的佩刀鞘抵在門框上,刀柄的盤龍撞上鐵門栓,铮然作響。
陸尋英隻尋思一刻,臉色便冷肅下來,“禁軍武庫之中的東西,是誰将圖紙給了附佘人?”他蒼白指頭撚起那片殘碎的機械,唇角笑意涼薄,“我不相信禁軍裡任何一個将軍會無緣無故将雲車的改良方式,獻給素不相識的賀蘭明珠。”
“那麼,恐怕就要問問你在京中的那位老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