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暮野盯着燭火說,陸尋英輕嗤着笑了笑,同往常風流輕佻的模樣不同,那種笑容發涼,像是把蕭祁瑾這個名字掂在針尖上反複打量。
“行,也算他有長進。”他慢慢吐出這幾個字,好像真心實意地稱贊,又好像譏諷,說完了這件事就輕輕揭過,他伸手又去拿歸淵放在小桌上的鑒匣,“我看裡面還有一樣東西?”
一枚箭頭靜靜躺在鑒匣底部,箭镞在晃動的光影裡泛着□□背似的靛青。
“平野……從自己身上剜出來的,軍醫說這毒不好解,他也讓送來看看。”歸淵的手輕輕發抖——雖然沒教過姬策,可姬氏兄弟也都是他看着長起來的孩子,姬策更是從十二從軍,就一直與他同防邊境,他心性決絕,老人最是清楚,聽他受了那麼大的罪,沒有不心疼的道理。
“咱們的軍醫驗過了嗎?”陸尋英問道。
“劑量太少。”歸淵歎息着搖了搖頭,“找了幾個軍醫,隻說驗不出來。”
“看來這天涯關,還非去不可了。”陸尋英歎口氣,他伸手想要再看看那箭頭,卻發現盒子被姬暮野推遠,顯然是怕他劃着自己。陸尋英戰場搶攻他不問,獨自出使他扮成男奴也要跟着,唯獨在這樣小事上把他像個小孩似的護個周全。
陸尋英為此笑了笑,沖姬暮野眨眼,在年高穩重的歸淵面前,姬暮野裝沒看到。
“這毒藥恐怕也非北地所出,不過,沒有隻用在策哥一個人身上的道理。老師……點幾個好軍醫跟我,還有越川一起去天涯關吧,我們也看看尼楚赫、淳于岚皓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他又露出歸淵熟悉的那種眼神,年長的謀士轉開臉輕咳一聲,“圍城未解,太危險了……”
他又問,“你們同賀蘭瓊林談得如何?”
陸尋英輕松地撣撣衣袖,“我猜着了,老師。賀蘭瓊林根本不想攻城。她跟她義母不一樣——她聰明得很,一心要收漁翁之利,才不肯将兵力浪費在打不下的城池上。”
歸淵輕歎一聲,“賀蘭明珠老了。天涯關拿不下,她這輩子也就隻是關外的霸主,所以她會把身家性命都賭在這一戰上。”
他眉眼中有幾分戚然,不僅是對敵手的忌憚——這位名震烈北,縱橫蘭啼關外的傳奇大君,與姬明钰、歸淵、陸玉曉等三人在北地抗衡數十年,其野心即将燃盡之時,也是最為耀眼的時刻,連已經衰老的曾經的勁敵都會無法直視。
“可是賀蘭瓊林還年輕。”陸尋英接着他歎了口氣,“母君耗盡了國力,她的位置就會不穩。尼楚赫若能取下高于她的軍功,她的位置一樣不穩……她不會願意賭。”
他用那種明亮的眼睛直視歸淵,“老師,讓我們去天涯關。打退了尼楚赫,就等于退了賀蘭瓊林。如果細作的情報是真的,那江玉柔撐不了多久,隻要重挫她們一次,附佘便會不戰自亂。”
陸尋英已經重新把鬥篷抓起來給自己裹上,“再拖怕會有變,現在就出城吧……正好也能避過賀蘭瓊林的耳目。”
他眼神都不用使一個,姬暮野就沉默地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陰影正好将他攏在懷裡。歸淵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老人有些發白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但不再試圖阻止他們。
“餘林城到天涯關,多換一次馬能搶出兩日的腳程。”陸尋英已經開始計算,言迄,又轉過頭看歸淵,“還托老師去安排了。”
“你們路上小心。”歸淵道,“盯着這裡的不單隻有賀蘭瓊林和尼楚赫,附佘五部中,野心勃勃的還大有其人,她們對談和沒有興趣,對拿你們的腦袋換軍功很有興趣。”
兩個人連夜出的城,得益于行動隐秘,路上除了一夥納穆部的散兵之外,幾乎沒碰上任何阻礙,連時間都隻耽擱了半日,最後比往常提前一日半到的。
不過……
看着在城頭高聲訓斥士兵,指揮他們将守城所用的火油,鐵蒺藜,叉杆等搬到城頭去的士兵,陸尋英和身邊的姬暮野都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策哥這是……?”陸尋英将頭悄悄挨向姬暮野,“不是說他重傷難愈嗎?”
“嗯……疑兵之計?”姬暮野話語簡短,尾音卻可疑地揚起來,顯然也拿不準姬策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不過,在城頭上活蹦亂跳的姬策倒是真實可信的,隻是湊近了陸尋英的眉頭就又皺起來。
走近看,分明可見這位參軍的臉白得像是死人。